室内书声琅琅,室外苏宜遐、何所暖、柏小宝排排站。
原因各不同,苏宜遐打瞌睡,何所暖提醒她,柏小宝则是罚站常客,开学七天在外面已经站了六天。
柏小宝刻意离得远了些,苏宜遐不见外的与这为印象深刻的同学摆手打着招呼,何所暖离门最近,竖着耳朵听着夫子讲解修行之事。
柏小宝看了一眼苏宜遐便红着脸侧过头去,苏宜遐嘴角上扬,想要认识一下这位印象深刻的同学。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对柏小宝印象深刻,这所学堂的人第一个认识的除了同舍的应该都是这位‘站神’。
只是这位同学有些害羞,苏宜遐每往他那挪一步,他便连退两步,苏宜遐怕他退到室外,便作罢。
傍晚时分,鬼头鬼脑的苏宜遐丢下小白出门,左右探头确定无人看守后,苏宜遐强拉着何所暖跑了出去。何所暖内心是拒绝的,无奈何所暖知道苏宜遐早已是入门三境,拽了几下后怕被舍监发现便放弃了反抗。
小孩对环境的熟悉有时比大人强多了,不过一个星期,苏宜遐已经跑遍学院各地,对学院环境的了解已经不输学院夫子。
“苏宜遐我们约好了,我陪你出去,你教我修行。”何所暖虽然被迫出来,可还是灵机一动提出了条件。
苏宜遐使劲点点头,拍拍胸脯道:“当然没问题,就算所暖你不陪我出来我也会教你的。”
那你倒是让我选择不去啊,何所暖内心忍不住想到。
天色昏暗,何所暖才出去便后悔了。
学舍内是有些许烛光的,而苏宜遐竟然拉着她跑到了野外,虽然是学院内的野外,可也是黑不溜秋的野外。
有些难以启齿,何所暖很怕黑,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一片漆黑的夜中死在床榻时,她便开始惧怕黑暗。
但是和充满未知恐惧的黑暗相比,何所暖更惧怕那贪婪的父亲,她不敢跟那个父亲说她怕黑,因为她也怕疼,每每夜晚来临前,她便躲在房间里,看着烛火期望自己早早入睡,更多的时候都是在黑夜中独自颤抖,颤抖着睡去,再做一场噩梦。
今天,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星空之下的夜晚,身子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开始寻找慰藉,何所暖用力抓着苏宜遐的手,死死不放开。
苏宜遐停下了脚步,她感受到了何所暖的害怕不安。
看见远处学舍的灯火,再看四周的黑暗。
苏宜遐问道:“所暖你怕黑吗?”
何所暖不说话,只是颤抖的身体、用力的双手、泛红的眼眶,告诉着苏宜遐她的不安。
苏宜遐回应了何所暖的双手,她同样用力紧握着何所暖,让自己的温度传到流着冷汗的何所暖手心。
“不要怕,所暖,看头上满天星辰,它们伴我们同行。”
“看见我们头上那颗最明亮的星了吗,那是我们的启明星,它会在黑夜中保护我们”
何所暖抬头望向星空,恍然间好像看见了一颗分外明亮的星星,心中的恐惧不安仿佛消散了些。
苏宜遐拉着何所暖,回头笑着说道:“今天本来想带你去看一个夫子养的只在夜晚出现的大猫,既然所暖你怕黑那我们去那片草地吧。”
何所暖不明所以,被苏宜遐牵着跑向了一片有着坡度的草地。
在到草地前,苏宜遐放慢脚步,静悄悄地走过去,再一段距离时突然放开了何所暖的手。
何所暖内心顿时被恐惧包围,像是看不见的大手捏着心脏,张嘴无声。
苏宜遐放开何所暖,猛地跑向那片草地,大喝了一声,然后张开双臂,回过头来嘴角含笑看着还伸着手的何所暖。
陡然世间大亮。
光点汇聚成光圈,汇聚成一轮充实何所暖面前整片天地的新月。
明亮,柔和,耀眼。
原来是数不尽的月光虫。
何所暖想用发抖的双手捂住流泪的眼睛,又怕看不见这夺目的光明,她蹲下来,就那样直愣愣看着张开双臂微笑的苏宜遐,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神灵。
“不好,有人来了。”苏宜遐连忙抓起何所暖的手逃跑。
何所暖看着前方的身影笑着擦拂止不住的眼泪,光明就在她身后,她愿意就这样跟着她的神灵向黑暗跑去。
今日值夜班的邹夫子寻着声音与光亮跑来,只看见满天飞舞的月光虫与留在地上的脚印。
看了一会,邹夫子抹去脚印,对后来的人说道:“只是山中野猴子跑来捣乱,惊扰了老夫养的月光虫。”
作为学院内最为严厉一丝不苟的邹夫子的话,后来的人都选择了相信,随后草草散去。
学舍内,发现完全没有舍监来到这苏宜遐放下心来,还好没被抓住,今天第一次就出师不利,不好,以后要注意。
苏宜遐整理床铺准备睡觉,何所暖还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苏宜遐。
“所暖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骑射课呢。”苏宜遐说完这玩倒头就睡。
何所暖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苏宜遐,然后发现了盯着自己的小白。
抱起小白,何所暖第一次摸了摸小白。
好顺,好舒服,就是有点重,抱着吃力。
小白得意的翻了个身,哼哼,果然没有人可以无视我的可爱。
又是一场大梦。
苏宜遐眨了眨眼,天高地迥,这次她成了一位旁观者。
一人站得极高,天地为盘,山川为子,阵法之道,尽显无疑。
有一妖极小,小如芥子,突兀地出现在天地中央,只是一个黑点,却给人不敢直视之感。
苏宜遐不认识,脑海中却有记忆传来,那是曾经将人族故土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吞食光明温暖,带来寒冷黑暗的邪妖。
黑点转动,一股宛若从远古、从蛮荒、从时间长河的源头的气息,砰然爆发,席卷天地。
在最高处,一人比天高,一手负后,一手竖掌,而后单手挥动,口中念道:“四方祷灵,六合镇妖,八荒拘魂,十纪杀汝身。”
天雷震震,地火熊熊,山川横移,河流改道,天地化为一大阵法将黑点死死压在正中央,不断碾磨。
苏宜遐凝神注视着那人手法,手中不自觉的比划着,只是刚行一半,便觉手有千斤重,连伸指都困难。
天突然一黑,恐惧感涌上心头,狠狠抓住了苏宜遐的心,那一瞬间苏宜遐觉得自己心脏会一直停止跳动。
只有一瞬,很快那现出真身的邪妖又被压在天地中央。
空中飘来浓稠雨水,苏宜遐伸手看去却是鲜血。
天上那人已是精疲力尽,刚才一下,想来是受了很重内伤。
苏宜遐很是忧愁,却没办法。
天地颠倒,苏宜遐掉到那人身边。
那人倒立,缓缓开口道:“此后,人王之位便予你,我将与它同去,本想再教你两年也再无法做到,这天地一阵,再难有天时地利人和具在得以开此阵的时候,又是独立成阵,无可融会贯通之处,学与不学都在你,但是其他万千阵法你要牢记。”
遂一指点向苏宜遐眉心,一点玄黄印在眉心。
瞬时,万千阵法涌入,苏宜遐头痛欲裂,突兀坐起身来,四顾看去,铃声响起,已是早晨。
何所暖正在洗漱,看见苏宜遐起身,脸不禁一红,刚才悄咪咪跟听不懂人话的小白说了些羞人的话语,不知道她听见没,应该没有的……
苏宜遐拍拍脸蛋清醒了一下后起身洗漱,对着铜镜发现了一点奇怪。
眉心上怎么多了个东西,仔细看去如同一道玄黄火焰印在眉心,虽然小的不起眼,可还是存在。
用手一抹,消失不见。
苏宜遐有些迷迷糊糊的,向何所暖问道:“所暖,等会是什么课来着?”
何所暖回道:“是骑射课,娘。”
?!
震撼,苏宜遐一下醒了过来。
何所暖也反应过来,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什么。
苏宜遐岔开话题说道:“快走吧,要迟到了。”
看着面前壮汉,柏小宝终于明白大师兄送走扮鬼脸的自己时为何露出那副‘你等着’的笑容。
大师兄露出一排洁白牙齿,中气十足说道:“小崽子们好啊,我是你们骑射课的先生,我姓郑,你们准备好接受锻炼了吗?”
郑森非常满意,开阳学院总院都是考试选取,虽然只是些小孩把戏,也是百里挑一,又是举洲之力送来的修行种子,心性天赋都没得说,值得期待。
“我第一天教你们课,只有一点告诉你们,骑射,小把戏!可玩不可深究,真要习武,只有一项,身体,只要有无匹的肉体,百般武艺信手拈来。”
有学生不同意:“骑射乃君子六艺之二,怎可不为,且骑射之道,亦博大精深,参连,井仪,逐水车,舞交衢都需连岁修行,不是一日之功。”
郑森哈哈大笑:“君子六艺都什么年代的事了,你小子还说这话,让我猜猜,你是建武八家中那家的人?淮安魏家对不对?”
郑森不知道他是不是谢家子弟,只是作为先生当然看过学生册子,知道有个魏家的嫡子在这,猜猜无妨,也没差,越是这些新得势的家族越是看重古老传统,仿佛要以此来证明自己也是源远流长,血统高贵可查的古老家族,当然究竟怎么个高贵,郑森不知道,反正一拳下去该死都死。
那学生严肃说道:“学生是淮安魏家魏玉树,先生说得学生不认可。”
郑森拍拍他的肩,没再争辩,说道:“你有想法很好,我作为骑射课老师,不管我对它评价如何自当全力以赴教你们。”
说完郑森取下一把练习用铁弓,略微试力感知弓的极限,然后不持箭矢,只是拉弦,弯弓被拉的超出满月,变为椭圆,松弦一震,啪的一声,百步外一片落叶应声碎裂。
弓箭当然不是无用,无用的是骑射这一门课,讲究一些华丽无所用的技巧,最后真正要用好,只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引弓射箭,到时怎样的技巧都不过搭箭,拉弦,松弦,只是这些个大家族子弟,后面谁有兴趣再去练习弓箭,最后也不过在回忆起弓箭时哦一声,说道年少时曾学过骑射,射到过几只兔子,打过几场猎,得到哪位大人物的赞赏。
成了玩物的弓箭什么时候能赶上那些剑客剑仙们手中超凡脱俗之三尺青锋。
郑森看见躲在人群中的柏小宝,咧嘴一笑:“你,出来,用弓给他们看看。”
不容分说,将柏小宝揪出来,把弓箭交给柏小宝,让他尽全力射自己,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将弓崩断。
还以为要做什么的柏小宝听见这眉开眼笑,早就想给这跟三师兄狼狈为奸的大狼来几下了。
一点不客气,柏小宝背起箭袋,单手持弓,着重咬着称呼说道:“郑夫子,我可以开始了吗?”
郑森脚尖一点,跃到二十步外。
柏小宝心领神会,弯弓射箭。
从挽弓的那一刻开始,柏小宝不在有半分松懈怠慢,神情冷冽令人生畏。
从未见过柏小宝这样的苏宜遐为之侧目。
何所暖则早有听闻在考场上打碎十具木人的天才少年,自己又是生在功勋之家,对此并不感冒,只当寻常。
一箭射去,三箭相随,完完全全封住了郑森能用脚步躲闪的空间,
呵,郑森暗笑,小师弟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只凭身体,只是这运用灵力的手法实在蹩脚,扭腰,摆头,抬手,屈膝,四箭落空,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骑射课先生微微一动便躲过了四箭。
柏小宝不见沮丧,上箭就放箭,速度极快,一支接一支,威力也不小。
箭袋三十六支箭,倾泻而出。
摸了一空的柏小宝一脚蹬地,笔直如箭而去,最后一箭便是他自己。
屈指弹开箭矢,郑森简单扭身抓住最快的那个‘人箭’脚后跟,笔直摔向地面。
砰的一声,灰尘四起。
有学生吓得捂住了眼,魏玉树瞳孔放大,下意识便冲过去,在他之前一步,苏宜遐已经跑了过去,何所暖愣了一下,紧随其后。
郑森觉得有趣,一脚斜跨踩在地面,土块嘣出,射向三人。
魏玉树双臂护起,苏宜遐急停凝视土块,一一避开,何所暖放慢速度,向左一步,躲在相对来说身材较高大的魏玉树身后。
郑森二话不说,侧对三人,双拳紧握,双臂曲起,目光放在右手手臂,哈的一声,上衣震散,一身饱受打击与锤炼的肌肉展现出来。
有面子薄的女学生红着脸背过身去,这夫子怎么突然就把衣服震碎。学生中一人悄然绕出,没有引起周遭人的注意。
三人停下不知所措,郑森后面大坑中一人跃出。
“黑鸟坐蛮牛!”柏小宝双臂展开,蹬向郑森。
心有灵犀,三人向前而去,四人包夹。
突然,摆着姿势的郑森消失不见,只留下两道灰尘飞向四周。
还在空中的柏小宝横飞出去,目送柏小宝飞出去的魏玉树,马上被摁在了地上,何所暖扔出一张符箓,瞬间光亮大作,刺的众人捂住了双眼,可惜,没能跑掉。
郑森没有再出手,因为身后站了两人,一把匕首放在脖颈,一张不知效用的符箓按在背后。
郑森回头,看着满脸笑容的苏宜遐和貌似神色淡然眼底却有藏不住笑意的一人,说道:“挺厉害啊,小家伙们。”
“这符瞧着像是太牢洲那边,独眼老怪的通玄宗喜爱画的驱魂符,可强行将他人元神驱出体外,不过这东西对我可没用。”
苏宜遐吐吐舌头,收回了符纸,这符纸是上次在通天阶上收到的一叠符箓中的一张,也是苏宜遐现在为数不多识得的符箓。
“这匕首有破防之效,少见,还淬有毒药,这东西在学院里也不能是随便拿出来的,小子你这般高调不怕人识出你根底?”
那人收回匕首,漠然道:“家师鹿十三,学生鹿鹿。”
这回郑森终于有些惊讶了:“潜龙第一鹿十三,不过半百之岁,才至九境便收徒弟,倒也不怕分心有碍修行。”
鹿鹿回道:“所以我在学院学习修行。”
两人压低声音,只是苏宜遐就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郑森看鹿鹿自己也不介意便无所谓。
“你们五人不错,敢向夫子动手,准备好受罚了?还有你们这些围观的,也别想跑!”
鹿鹿不满,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居然被要求绕着操场跑步,还顶着个装满水的水盆,根本于修行无益。
何所暖不舒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鹿鹿’仿佛跟苏宜遐很熟一样,听她们谈话好像是看王八时认得的?
柏小宝很痛,现在全身都疼,以前对练都是三师兄来得,没想到大师兄下手比三师兄还狠,现在肩膀都抬不起来。
魏玉树很高兴,虽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摁在地上吃土,不过没事,同样是有记忆一来第一次,身边有这么多能称朋友的人,而不是那些低声下气的奴才,明明都是人,何故姿态如此低,至于其他所谓将门子弟,乌烟瘴气。
一如既往与琴喻在学院四处秀恩爱的竹梅兰感叹道:“年轻人真是朝气蓬勃啊。”
“说起来,你十八岁才入学,我还没见过你十八岁之前小屁孩的样子呢。”琴喻倚靠在他手臂上,斜眼看去,媚眼如丝。
远处一人倒吸一口凉气:“嘶,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郑森怂恿道:“要不你上去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这学院学子中单论武道修为谁最高?”
那人左手将头发捋向后,问道:“单论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不如他的?品德,美貌,才华,力量我还有输给他的?”
郑森看看他,又看看竹梅兰,认真说道:“明不器啊,说实话,除了武道修为,完败。”
沉默是今天的明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