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风景虽美,也让苏宜遐有些厌倦了,无话想找话聊。
许心柔被迫将祖宗十八代全都交代出来。最后苏宜遐遗憾的结束了关于最后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的问题。真是奇怪,这个问题有什么好保守的。
“许姐姐修行可有过一种说不清的缥缈感。”苏宜遐有一茬没一茬得问道。
许心柔摇摇头:“没感觉到过,只是遇到瓶颈时有总有力无力使的挫败感。”
“挫败感吗。”苏宜遐抬眼望了望天,却是马车车顶。
“宜遐现在修行是什么境界了。”许心柔好奇问道。
“嗯,好像是三境。”苏宜遐想了想。
许心柔惊讶地张了张嘴:“三境,宜遐真厉害。我也才到三境就被家人说是修行天才,宜遐可比我更天才啊。”
苏宜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像自己也没咋修行。
摸着躺在大腿上却没那么重的小白,许心柔又问道:“小白是家里养的吗,怎么长这么大。”
这回轮到苏宜遐摇头:“小白是我跟先生捡到的,我也不知道它咋这么大。”
许心柔有些羡慕:“捡到的啊,小白真是可爱又厉害。”
苏宜遐吃吃笑道:“小白就借给许姐姐了,到了开阳学院再给先生去。”
她还没忘记先生说过不久后要将小白带走一段日子。
虽然很喜爱附和她少女幻想的小白,许心柔却笑道:“不用了,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别人所说小君子呢。”
“小君子是啥。”苏宜遐没听明白。
许心柔羞赧,随口自夸怎么还较真了。
“求必有义是君子。”赵五上了还算宽敞的马车坐在苏宜遐对面。
“先生,这里都是女孩子你怎么能随便进来。”
赵五呜哇的一声,手捂胸口,他的心里受到了极大创伤。是吗,宜遐也长大了,到了嫌弃先生的时候了。默默下车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看得许心柔都有些心疼。
苏宜遐摆摆手:“先生总是这样,不用管他。”
特地从小路走的马车很快便到了太牢洲南方最大的渡口,石尤渡。
嘈杂,这是渡口给苏宜遐的第一印象。
然后便是壮阔,无以言说的壮阔景色。从小生活在山村的苏宜遐见过最大湖,是山后据说有蛟龙的容湖,而眼前这大江,这望不到边滚滚东流的大江,只得是百来个容湖宽,就那漂浮在大江上的船只都快有容湖大了,人在船上像什么?仔细想了想,苏宜遐觉得就像是在陈婆婆家西瓜地里没人吃烂掉的西瓜上爬的蚂蚁。
“真气派。”苏宜遐感叹道。
“百川具合流,江分十三洲。啧啧啧,现在来看,还是大手笔啊。”赵五赞叹。
“赵先生对这传说有了解吗?”正逗弄小白的许心柔听闻赵五话语问道。
赵五先是侧过脸去,然后猛然回头摆了个鬼脸:“哇呜,这通天江可是有恶鬼会吃人,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配以低沉的语调更让苏宜遐觉得丢人,捂脸低头不忍直视。
许心柔却咯咯笑了起来。
赵五又说道:“大家都知道这通天江下有诸多暗流,所以没人敢去探勘通天江底。可我听说,暗流中有一道,逆江而上,你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吗?”
许心柔紧张地摇摇头。
赵五压低了声音,鬼魅地说道:“那个暗流叫黄泉,里面啊,都是河流送进去的面容难认尸骨,你想想,万余年的尸骨堆积,就在那小小暗流里漂浮,那该是怎么可怕的场景。”
许心柔十分配合的抱紧了身子微微颤抖,仿佛背后就站着那些尸骨。
苏宜遐在赵五身后,立定,沉气,缩手,出拳。
赵五应声倒地。
向小粉拳轻吹了一口气,苏宜遐义正言辞:“先生,我不准你在欺负许姐姐了。”
抱着腿在地上画着圈圈:“变了,世道变了,学生都敢打先生了。”
苏宜遐牵起许心柔的手说道:“走,许姐姐,我们自己去逛逛。”
等到苏宜遐她们离开,赵五站起来走到通天江边,确定无人看到后,一个后仰,空中转体扎入江中,直入被称为黄泉的暗流中。
再出来,已到黄泉的源头,大荒洲的最西边。
一人全身黑衣,腰间缠着白绸腰带黑白分明,面容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双眼深邃如星空,有火焰跳动其中,手持花洒,正在弯腰浇水,受花洒滋润的是一株结着花骨朵的黑白相间植被,上面时时有雾气升起又飘散,令这片空间都占满雾气。
“好久不见啊,先先。”赵五调整方位蹲在那株怪异植被旁边用手摆弄。
“我可不想见你。”周先继续浇水。
赵五躲开落下的黄泉水,笑道:“真是见外,你吃我家大米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手持黑箭直插赵五左眼。
赵五随手一拨:“别,我怕疼,而且不太管用。”
将黑箭扔向空中化为一只黑鸟归于鸟群。
“我不会找他们麻烦,你放心吧。”周先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
“以后?”赵五嬉笑问道。
曲指一拉,一道黑线出现在手中,线的另一端分出几千根线,随后从这一端开始燃烧,一直到哪不知伸向何方的几千根线。千里之外的赵家人感觉到有什么缠绕在心头的东西消失了。
赵五识趣摆摆手算是告别。
周先最后开口道:“小心点,鸟群最后看到她的时候,只在看到的那瞬间便消散,恐怕她到了能杀你的境界。”
赵五头也不回走向黄泉,伸手一挥:“放心吧,我挺怕死的。”
一道身影从迷雾中走来,白发苍颜,身子佝偻,佩着一块单书一个影字的木牌。
“师尊,那位大人状态好像不太好。”老人有些困惑,那样强的人怎么会出现问题,是在想得到什么?
“嗯,他自找的,现在里外里大概能拿出十一二的实力。”周先淡淡说道。
“啊,还好那位大人是……”老人惊讶于师尊回答,同时很是羡慕那位大人,没有的人谁又不羡慕。
“你要死了。”周先第一次把眼睛看向老人。
“弟子不肖,不能在陪伴师尊。”面对师傅老人坦然又感伤。
“谁能代你。”
“再晚几年的话,十三那孩子很好,早些时候,小七小九都可以,二十七眼光是最好的,可惜境界低了些。”老人盘算着小辈修为心性说道。
“这些年,辛苦了。”周先指尖燃起白焰:“再陪我几年吧。”
老人老泪纵横,跪下叩谢师恩,举起颤抖的手捧过白炎,却有两朵。
“你重孙女的事我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周先责问道。
老人望着师尊。
他努力想记住师傅的面容,但他知道,转身他便会忘记师傅的样子,只记得那双深邃的眼睛。几千年都记不清面容的师傅,在这些年黄泉边浇花时,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有时候老人觉得,他已经不是师傅,而是一位漠视人间的神灵,如今却又像重返人间般。
周先挥指:“你去吧,以后跟光一起,多来我这,不要你们什么时候进了这黄泉河我才知道。”
老人深深一叩,面对师尊倒退离去,迷雾又重新遮住了师尊的面容。
周先抬眼望天,喃喃自语:“不知不觉千年后?”
单手覆额头,浑身黑炎陡然爆发,杀意将这片土地笼罩千年的迷雾震散,露出白骨累累的血色大地。
又归于平静,黑炎化为黑鸟飞向空中鸟群。
周先看向那朵奇异花骨朵所在的土地,神色冷然:“你算计我!”
无人应答。
猛然拉弓引箭弦如满月,天上鸟群飞了下来化为箭矢被射向北方,然后消失在北方一处平平无奇的海面。
天下动乱谁先知,陈往见出现在箭矢消失处,无奈拍手,感叹手段高超,难怪这些年来没找到,居然就在眼皮底下,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条大河送君尔。
刚刚上岸,赵五便被逮到。
“先生你跑哪去了,我跟许姐姐找了你好半天。”苏宜遐气鼓鼓地问道。
伸手过去一按,噗的一声鼓起的腮帮子被按了下去。
“小小年纪怎么当起管家婆来了,还想管你先生去哪呢。”赵五嬉笑道。
躲开先生的手,苏宜遐重新说道:“郑姨都给我们找到渡船啦,马上就要出发了。”
苏宜遐口中的郑姨正是许心柔的娘亲。
匆匆忙忙拽着赵五跑到了渡口码头。后面跟着的许心柔蹲在地上不住的喘气,怀里抱着那么大只小白能不累吗。
郑夫人与屠千钧正在码头交谈。
“虽是如此,可不知此人究竟可信与否。”
“郑夫人,这也是没有办法,若真是歹人,那人且不说,那只妖兔也不是能早早收拾了我们。”
“万一……”
“郑夫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能没见过,可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对宝物财物自信有着明锐嗅觉,就那小姑娘手上的戒指,恐怕都能当许家半壁家产。再说句不中听的,就算那样的人物对我们,对许家图谋,那我们也只能认,这就是这修行世界浅显的不足为人道的规则。”
苏宜遐发现了交谈的两人,一边挥手一边大喊:“郑姨!我们到啦!”
郑夫人回过神来,微笑招手点头。
赵五看到一起收拾行囊的几人:“屠镖头不去吗?”
屠千钧面露难色:“前辈有所不知,按约定本当是我带人送许小姐到学院,只是这镖局有一些急事,我需要现在回去一趟,这事我也告诉了郑夫人。”
赵五一笑:“哦?那屠镖头是想?”
有些直白,让浓眉大眼的屠镖头有些尴尬。
无处安放的手绕了绕头,屠千钧还是开口道:“那个,我……我和郑夫人商量了一下,上次遇到的马贼,前辈没要那个玉佩,给我收下了,虽然这玉佩价值远远高于这次护镖的钱,还是容我大胆说一下,烦请前辈顺道将许小姐一起送到开阳学院,这次护镖的钱全数交给前辈您。”
“行。”赵五当即答应。
还想解释的屠千钧张了张嘴,忘了下文。
赵五瞄了眼正在喂小白的许心柔,说道:“屠镖头若有事便先回吧,反正顺道,若是郑夫人同意那便没问题。”
郑夫人显得有些迟疑,倒是许心柔听到了跟母亲说道:“没问题的,娘亲,我正想和小白一起呢。”
说完又回头冲赵五鞠躬笑道:“麻烦您了,赵先生。”
“那……就这样吧,为娘也与屠镖头一同回去,心柔在外切记……”
“小心再小心,我知道啦,娘。”也许每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或多或少对唠叨的长辈有些不耐。
“你这孩子。”
“娘,放心啦,三年之后就是学院的假期,我到时候就回来看看娘。”许心柔笑容满面,一点离别的感伤都没有表现。
郑夫人抹了抹眼角:“三年,我们这些修行资质平凡的人有几个三年,你这小小年纪便要离开为娘三年,长大后又有几个三年能陪在我身边。”
许心柔上前抱紧母亲:“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的,再说弟弟还小,也需要娘亲教导陪伴……以后弟弟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三人踏上渡船。
在船上挥手告别,看着母亲在岸上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许心柔终于哭了出来,梨花带雨难掩抽泣声。这时苏宜遐仿佛才是姐姐一般安慰着许心柔。
岸上郑夫人掩面,丫鬟都忍不住抹起眼泪。
“镖头为何不与那位前辈说一说,前辈能插手的话那群马贼还不是……”有人像屠千钧问道。
屠千钧啪的一下拍在那人一个踉跄:“少说些屁话,死的马贼是冲我们镖局和许家来的,那来报仇的马贼还能让前辈替我们镖局出手?坏了规矩!”
太牢洲南部的各势力终于慢慢察觉到由北方势力变革带来的风云变幻,从马贼南下中,不久之后恐怕就是明贤山庄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