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
司马师越来越牛了。
起码在魏主曹芳看来是这样。
魏主曹芳每次看见司马师入朝,整个人就得了帕金森综合征,抖个没完。
这是恐惧。深层次恐惧。
为了摆脱这样的恐惧,曹芳找到了三个人: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准备跟他们一起做当年汉献帝做过的事——除奸。
在曹芳眼里,司马师兄弟都是魏国的奸人。司马师带剑上殿,什么事都自己说了算;乘车出行,前呼后拥,追随者不下数千人马。我靠,这是魏国的第二个太阳啊。
甚至是唯一的太阳,因为曹芳认为自己的光芒远不及司马师耀眼,所以他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找到这三人,委以密诏。
密诏就是杀人,杀司马师兄弟。
司马师等着他们来杀。
在东华门外,司马师带剑而来,身后跟随者达数百人,并且个个手持利器。
司马师就摆着这样彪悍的pose等他们来杀。
三个人怕怕了,立于道旁不知道是该杀人还是该自杀。
司马师问他们,你们三位怎么下班这么晚啊?在加班吗?
李丰回答说,皇上在办公室看书,我们三人陪读。
是吗?看的什么书?
皇上看的是夏、商、周三代之书。
哦,皇上看书,都问你些什么呢?
皇上问伊尹扶商、周公摄政之事,我们回答说,现如今的司马大将军,就是伊尹、周公啊。
司马师和李丰的一问一答貌似波澜不惊,其实却暗藏杀机。
司马师的杀机。
司马师询问至此,杀机顿现。他喝道:你们哪是把我比作伊尹、周公!分明认定我是王莽、董卓!
李丰他们自然是万般否认,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无论如何否认不了。
泪眼。
他们三人,都有一双泪眼。那是在曹芳面前哭的。现在,这双泪眼成了他们阴谋聚会、惺惺惜惺惺的罪证。
便拿下。
便搜身。
便搜出密诏。密诏上这样写:“司马师弟兄,共持大权,将图篡逆。所行诏制,皆非朕意。各部官兵将士,可同仗忠义,讨灭贼臣,匡扶社稷。功成之日,重加爵赏。”
于是李丰三人便成了这场未及展开的暗杀行动的牺牲品。他们被腰斩于市,三族也被尽灭。这样的悲惨遭遇一如汉献帝时旧事。情感是真挚的,行动是要泄密的,密诏是要变成明诏的,人头是要落地的,天子是要哭哭啼啼的。
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曹芳果然哭哭啼啼。在司马师将缴获的密诏扔到他面前时。
哭泣其实也是一种武器。
自卫的武器。一般来说,当弱者无法以武力征服强者时,便会以哭代攻。
汉献帝如此,曹芳也是这样。
他甚至边哭边向司马师发誓,说如此腌臜卑鄙无耻的暗杀行动是那三个小人逼他干的,他本人对司马师绝无此心。
也许是曹芳的哭泣起了作用,也许是他的毒誓起了作用,总之,司马师并没有逼这位天子停止呼吸,而是逼他老婆张皇后停止呼吸,张皇后是张缉的女儿,光禄大夫张缉已经死翘翘了,他女儿自然不能留在人间。
于是东华门内,这个可怜的女人被迫用一根白练绞死了自己。曹芳这下真正痛哭流涕了。他感时伤怀,觉得自己命若琴弦,说断就断,哪还有半点天子的福气。
要做大哥大
曹芳的确没有天子的福气。因为他很快就不是天子了。
此一事件发生之后,司马师换了一个天子,将高贵乡公曹髦提拔到天子岗位上,同时免去曹芳的天子职位,“非宣召不许入朝”——谁说三国时期是专制的?起码在魏国,在司马师监国时期,天子是可以换来换去的,魏国不是天子说了算,而是司马师说了算的。
司马师就此拥有了三大特权: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带剑上殿。
这三大特权表面上看没什么,其实都是挑战皇权的。入朝不趋——入朝不用急慌慌的,不用低眉顺眼,可以闲庭信步地踱进去,甚至司马师大将军要是心情好,提着个鸟笼、吹着口哨进去也没什么;奏事不名——奏事的时候不用像百官那样报自己的名号,而是“哎,我说这事啊”直入主题,充分显示他和天子之间的平等地位;带剑上殿那就更牛×了。我靠我司马师大将军说话有人听,那这剑就是装饰,没人听就是武器。爱谁谁,天子不听话也照砍不误。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司马师拥有了这三大特权,也就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在皇宫之中,他不用再看谁的脸色,相反大家伙儿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天子也不例外。
一句话,司马师就是没有名号的天子,拥有的是绝对权力而不是相对权力。
便有人要造他的反。
正元二年的春正月,魏国治下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以司马师废主为名,起兵向他问罪。二人诈称太后有密诏,令淮南大小官兵将士,都起来造反。
但这一次的造反,注定是危机重重。双方还没开战,东吴孙峻就趁机提兵渡江袭寿春,要断毋丘俭的后路。毋丘俭无奈,连夜退兵于项城。
寿春很快就失去了。不是东吴孙峻拿下的,而是被司马师帐下镇东将军诸葛诞攻下。扬州刺史文钦的革命意志就这样被摧垮了,在最紧要关头,他做了可耻的叛徒,投降东吴孙峻去了。
毋丘俭则孤零零地在战斗。他撤出项城,遭遇兖州刺史邓艾率领的魏兵,很快就被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得仓皇逃往慎县城里。
慎县县令宋白热情接待了他。
但毋丘俭的生命还是在慎县失去了,取他性命的人正是宋白。宋白虽然敬佩毋丘俭大无畏的造反精神和他身上的正义感,可他思前想后,觉得做人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崇高的事业往往是要死人的,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便让毋丘俭付出代价。宋白令人杀了毋丘俭,将他的头献与魏兵。
淮南战事就此结束,司马师继续唯我独尊,继续拥有他的三大特权。
但好日子往往不长。司马师的特权人生很快就走完了。
不是有人站出来继续造反,是他死了。
死于眼病。
他的眼睛出了大问题,日夜疼痛不已。正元二年二月,这个魏国历史上最负争议的人物死了。死前他告诉他弟弟司马昭一句话,说“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以免“自取灭族之祸。”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而避免还账的唯一方式就是做江湖老大。
这个江湖是一个人的江湖。所有的规则都由己出,如此才能确保平安。司马师的临终交代,事实上指明了一个国家的发展方向,那就是魏国要变天了,司马昭一定要做魏国的大哥大,否则,就会死翘翘。
魏主曹髦开始怕怕,担心自己被司马昭取而代之。
不错,他是个傀儡,可傀儡心中也是有欲望的,就像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样,每个人的内心其实都是个世界。
也许卑微,一定灿烂。
所以当司马师在许昌病故时,曹髦连夜派人给他下诏,命司马昭屯军许昌,以防东吴,别回洛阳了。
司马昭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走和留的背后似乎昭示着不同的命运走向。
甚至是国家今后的走向或者说是归属。
秘书郎钟会站出来为他清晰地揭示了两种不同的命运图景。他说,大将军司马师新亡,国家人心未定,将军你若留守于此。万一朝廷有变,后悔也来不及啊……
一语中的。
秘书郎钟会总是这样,对万事万物一语中的。传说小时候,他和哥哥钟毓一起去拜见文帝曹丕。钟毓见了曹丕内心惶惧,汗流满面。曹丕问他原因,钟毓回答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钟会在一旁却镇定自若,没一点汗。曹丕奇怪了,问,你哥哥汗出如浆,你怎么不出汗呢?钟会回答: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呵呵,真是绝妙的脑筋急转弯。但一个人的智慧,却从中可以窥见。
司马昭便决定,起兵回洛阳,屯洛水之南,以观时局之变。曹髦这才知道,与虎谋皮,很有可能失去的不是老虎的皮,而是谋者的皮。为了安抚司马昭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不让他进一步有所作为,曹髦立马封他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自此,魏国大权皆归于司马昭。司马昭离龙椅,真真只有一步之遥。他什么时候坐上去,只看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