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和三奶奶拾柴回家时已经日头偏西,她们走进院门,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院子。奶奶的屋门敞开着,从里面隐隐约约的传出一个女人的低哀哭声,那是奶奶绝望心情的流露。大奶奶和三奶奶从没有听到过奶奶如此伤心的哭声,即使奶奶在生活上遇到重大挫折,也没有这样悲伤。
大奶你对三奶奶说,彩莲咋了?
大奶你先走进屋里,看见奶奶坐在炕沿,双手捂着洇满泪水的脸低声哭泣。衣箱大开着,炕上的被褥和衣物乱扔的满屋都是,爸爸正一动不动的依偎在奶奶怀里。听见脚步声,爸爸抬起头,睁大眼睛向大奶奶投去无限忧郁的目光。
爸爸走到大奶奶身边,伸出她他的小手,把大奶奶引到奶奶跟前。
三奶奶说,出啥事了?屋里乱七八糟的。
奶奶听到大奶奶和三奶奶的问话,她想把这事告诉给两位奶奶,可是她说不出来,她的咽喉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样,她感到了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奶奶越想把这件事情讲出来,越感到心灵的绞痛异常剧烈。
大奶奶显得焦急的说,彩莲,到底出啥事请了,你快说呀!
大奶奶对奶奶的沉默有些不满,语气里充满了对奶奶的抱怨。三奶奶走上前去,坐在奶奶左侧,用手抱住奶奶的上身,奶奶把头靠在三奶奶的肩头,哭得更厉害了,肩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奶奶哭了一会,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给两个奶奶,两人听后都默不出声,过了一会,大奶奶才说,看来人家是有钱有势的人物,咱们惹不起,眼下最主要的是将红马甲找回来。
三奶奶说,红马甲一定是老五拿走了。
三奶奶从奶奶的话里判断出红马甲一定与爷爷有关,她知道奶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让爷爷拿出去赌博抽大烟了。
大奶奶说,等老五回来跟他问。
奶奶渐渐收住了哭声,嘴里不断骂着爷爷,俯身收拾起仍在地上的衣物,大奶奶和三奶奶也帮着奶奶收拾,并不断安慰奶奶。爸爸也用充满泪声的话语劝奶奶,让奶奶不要哭了,爸爸稚嫩的童声打动了奶奶的心灵,奶奶终于收起了哭声。
傍晚时分,爷爷从门外晃晃悠悠地走进院里,看见奶奶站在门前正用充满阴幽的眼光看着自己,奶奶表情冷漠,目光冷清,神态庄严,如同一尊浑身上下凝聚着复仇火焰的永恒雕塑,爸爸也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爷爷。爷爷见此情景,大脑神智顿时清醒,刚进院时那种醉意恍惚的思绪烟消云散,爷爷仍然迈着步子往里走,他低下头回避了奶奶冷漠的眼光,回避了爸爸充满敌意的仇视。
就在爷爷走进屋门的瞬间,奶奶大声说,你给我站住。
爷爷闻言身子一颤,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爷爷说,啥事?
奶奶说,你把我衣箱里的红马甲拿哪儿去了?
爷爷说,咋啦?
奶奶语气更重,说,你把红马甲拿哪儿去了?
爷爷说,当了。
奶奶说,当了?
爷爷说,是的,把那么一件贵重东西放家里招祸。
爷爷的回答更让奶奶气愤,奶奶的脸上涌上愠色。
奶奶说,当了,你咋这么爱当家里的东西,你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家当掉,要把我和发儿当掉。这件红马甲是我拾到的,我把它放在家里,准备打听到失主给人家送回去,今个儿失主派人骑马来要,我找遍整个屋子也找不出来,没想到你居然把它当了,你让我咋办!让我给人家咋交待。过两天人家还会来取。
奶奶声泪俱下的说着,说到最后,喉咙一发酸,便用手捂住嘴说不下去了。
大奶奶和三奶奶不知何时已站在奶奶身边,大奶奶对爷爷说,两个骑马的人没拿到红马甲,就把她娘俩毒打一顿,你把红马甲当哪儿了?
爷爷,脸上一阵难堪,不敢正视大奶奶的目光,嘴角微微嗫嚅。
大奶奶说,快说呀!你把红马甲当到那个当铺了。
爷爷小声说,当到县城的同仁当铺了。
大奶奶说,你现在就去同仁当铺,把红马甲甲赎回来。
爷爷面带尴尬。
奶奶说,你快说话呀!
爷爷说,钱让我输光了,拿啥赎回来呀!
大奶奶闻听此话,大声骂起爷爷,说,你们刘家先人前世没积德啊!后人都是败家子,一个比一个孬!你们兄弟五个,有那个能给先人的脸上争份光。这个家我看非败在你手里,你要再这么下去,这个家非垮了不可,我给你这么说吧!你要拿不回红马甲,她娘俩的命这次非搭进去不可。
大奶奶的话让朗目疏眉的爷爷脸上泛起一片红色。
大奶奶接着说,你放着正事不好好干,成天就想着赌博抽大烟,把家里折腾得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你心里难道一点也不难受。
三奶奶说,你快点想办法把红马甲赎回来,要不然事情就弄大了。
爷爷说,没钱赎,你们让我咋办!总不会让我去偷吧!这事我不管。
爷爷说完欲进屋,刚走出一步,被大奶奶一把抓住胳膊带回原地。
大奶奶说,这事你不管谁管。
爷爷说,我就是不管。
爷爷说完手在眼前划了一下,走进屋子躺在炕上睡觉去了。
爷爷的漠然态度激起了奶奶的决心,她决定自己承担起这一切,她对大奶奶和三奶奶说,红马甲是我丢失的,我自己想办法找回来送给人家,老五他不是我男人。奶奶用手搽搽眼泪,将爸爸托给大奶奶,然后一个人走出家门。
奶奶来到刘承尧家,要求面见东家老爷,在刘承尧家的客厅里,刘承尧很热情地迎接了奶奶,奶奶毫无保留的把家里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给刘承尧,当刘承尧听到奶奶要在他这里借钱,他非常儒雅的拒绝了奶奶。奶奶流着无声的眼泪从刘承尧家走出,来到平日跟爷爷关系很好的刘六斤家,奶奶再一次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刘六斤,希望刘六斤能帮自己度过难关。
刘六斤听了奶奶一席话,面带尴尬的说,嫂子,不是我不给你借钱,我这日子你还不知道吗!有两个钱就与五哥去押宝,实在没有钱借你,要不你到刘福田家里去试试,他前几天赢了五哥不少钱,也是他告诉五哥,说嫂子你有一件宝贝,叫五哥弄成钱和他一起押大宝,后来五哥果真拿着你说的那件红马甲来押宝。那东西真是好东西,没想到会引来这种麻烦。
奶奶听了刘六斤的话,头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似的,她感到自己被人当众羞辱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扭头跑出了刘六斤家。
奶奶并没有按照刘六斤的意思去刘福田家借钱,而是径直出了村,朝县城方向走去。
华阳县城很小,但对奶奶这位一年之中很难上一次县城的农村妇女来说,这却是一件很大而且充满新鲜的世界。奶奶目不识丁,很难从店面的门牌上找到同仁当铺的名字,她只有一路打听,一共打听了又近十个人,最后才在南关路一个很小的门面房前找到同仁当铺。当铺很小,挂满了破旧的衣服和古玩首饰之类的物品。掌柜的是一个戴着茶色石头镜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坐在柜台内低头抽水烟,火苗一闪一闪。听见奶奶走进铺子里的脚步声,老头缓缓地抬起头,眼光透过柜台看了看奶奶。
掌柜说,你有啥事?要当啥东西?
奶奶说,掌柜,这儿可是同仁当铺。
老者使劲吸了一口水烟,点点头说,是呀!你要当东西吗?
奶奶说,掌柜的,前几日是不是有人在这当了一件红马甲?
掌柜说,红马甲?
奶奶说,对,红马甲,您可记得?
掌柜想了一会说,我记起来了,是有人当过一件红马甲,那东西很值钱。
奶奶说,红马甲呢?您放哪儿了?
老者说,前两天来了两个骑马的人,把红马甲拿走了。
奶奶忙问,骑马的人?是不是两个骑枣红马的人,一胖一瘦?
掌柜说,好像是,你认识他们?
奶奶说,不,不认识。
掌柜又低下头抽起水烟,说,唉!不认识好,惹不起呀!
奶奶转身从当铺走出来,她的脑子里仿佛飞进了许多蚊子,思绪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从当铺拿走红马甲的两个人分明就是来家里要红马甲的人,是同一伙人,看来红马甲就在他们手里,可是两天后,他们来那红马甲,自己该怎么办?他们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奶奶脑海之中,奶奶这样想着,可始终想不明白。就这样走边想,回家时已经是夕阳落下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