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初,解放军的一支地方部队奉命追击土匪残余势力,地点在关中华阳县温家坡乡马蹄乡一带。我父亲是这支解放军部队的一名战士,他对于这次巢匪任务非常积极,因为这是他走进解放军队伍后第一次执行作战任务,因此心情异常激动。
这天,春寒料峭,风吹到脸上有一股刺骨的寒冷,天亮之际,这支部队在县兵役局的大操场上整装待命,县武装部部长文战军操着洪亮的陕北口音,为这支部队作着出发前的政治鼓动工作和作战命令,这位参加过延安保卫战的武装部长,思路清晰,言辞简短有力,具有不可抗拒的语言魅,他的铮铮命令使父亲对完成这次任务信心倍增。
部队出了县城北关,沿着一条陡峭的山坡往北走。这支部队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队伍中除了像父亲这样刚参加革命的新同志之外,有一大部分的战士均是有作战经验的老战士,排长的年龄各父亲差不多,看上去要略小一点,但带兵老练,指挥有力,部队在他的指挥下井井有序。兵贵神速,不一会功夫,部队就上了塬,仍然沿路向北走。
父亲对这里的地形清楚,两个月前,他还是国民党军队的一名残兵,华阳县解放的炮声一响,国民党经营了二十年的小县城便土崩瓦解,解放军不用吹灰之力就解放了这个小县城,国民党的部队一下子就像一盘散沙,个个四处逃命。父亲和另外几个国民党士兵被解放军追击躲进温家坡的一个深山里。天黑后,几个人空着肚子,白天顾,着逃命忘了饥饿,晚上坐在山坡上,才感到饥饿难受,可是冥冥黑夜中,除了天幕上闪烁的星星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天气已开始变冷,尤其是深山之中,寒意来的早。父亲他们几个人身上穿的是秋天的军服,根本无法抵抗山中这种彻骨的寒意,手中的枪也冰一样僵冷。他们不敢生火,害怕解放军看到火苗会冲了上来。他们把枪放在地上,几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彼此用身体的体温来抵抗饥饿与寒冷。
父亲几个对当时中国发生的巨大变化还不是很清楚,因此根本谈不上对全国形势进行认真仔细的分析,也就无法对人生的道路进行选择。两个月前,父亲还是给地主拉长工的贫困青年,后来被国民党军队拉丁到县保安大队成了国民党的士兵,还没有学会打枪,就被解放军追到这荒山野岭之中。
到了后半夜,他们几个都没有睡意,每个人都沉默着,静静想着天亮之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过了很久,不知谁在黑暗中说,干脆我们投奔共产党算球了!没有回应,一阵沉默。过了半响,父亲和其余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说,找共产党就找共产党。虽然前途缥缈,生死难卜,但父亲几个对投奔共产党却很有兴趣,兴致高涨。他们乘天没有亮,用枪刺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几杆枪放进去,用土埋好,又拔了些枯草放在上面做隐蔽,随后又撕去军装军帽上的徽章。这些动作完成之后天已发亮,他们开始下山,不久就碰上了解放军。他们主动说明来意,解放军战士听了很高兴,把他们带到县武装部。后来几天,父亲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听一个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的解放军战士将人民军队与人民政权组织构成;将全国解放后的大好形势;将人民的大救星***的丰功伟绩,解放军战士还教他们唱歌,带他们观看部队文工团演得节目。这些崭新的气象,所耳闻目睹的一切,在父亲的脑海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的心情被这些新鲜的事物冲击着,他意外地感到世界真的变得美好了,他的命运从此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政治教育完之后,解放军又给他们共不了一条政策,谁愿意留下来参加解放军部队表示欢迎,谁愿意走,部队发给路费,总之参加解放军由自己决定,部队绝不勉强。政策公布之后,在全体被俘投诚人员中引起强烈反响,大部分愿意留下来为建设新中国贡献血汗,只有少数几个愿意回家种田为农。父亲敏感的意识到他人生之路要做一次重大变化,他毫不犹豫报名参加了解放军。
父亲参加解放军的第一次任务就是这次追歼马蹄山一带猖獗活动的土匪。
这次追歼土匪的解放军部队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共有三十多个人,排长胡大伟是陕西白水人,他个儿不高,二十二岁左右样子,一脸的坚毅和机智,部队进入马蹄山附近,胡大伟集合全排战士发表了战前演说,鼓励大家英勇杀敌,为伟大领袖***立功,为人民大众铲除匪患,同时他明确了各班的任务,然后班与班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开始搜索前进。部队在半山腰被土匪的一个哨兵发现,随后双方打响了战斗,解放军靠着自我牺牲的精神和英勇拼搏的战斗意志,在战斗一开始,便占居了战局的主动地位,土匪虽然在人数上超过解放军一倍,但基本上处于被动防御,时间不久,便失去了防御能力,基本丧失了攻击力,连招架之力也没有了,很快丢弃阵地开始逃跑,而解放军对马蹄山形成的合围之势犹如铁桶,土匪想轻易逃跑十分困难。
我父亲所在的三班在正南方向分散隐蔽,是歼灭从这里逃跑的顽匪。战斗打响不一会儿,果然有三三两两惊慌失措的土匪总这里逃跑,这些土匪不是被俘,就是吃了枪子儿,战斗打到最激烈时,十几个顽匪拼命从这里出击,试图组织火力在这里撕开一个口子逃出去,双方火力都很大,有两个战士中弹身亡,顽匪也死伤好几个,但他们还是借机逃了出去。班长下令四名战士进行追击,其余坚守阵地。父亲没有犹豫,参加了追击顽匪的战头,他跑在最前面,一边射击,一边喊着缴枪不杀,这是他刚从解放军这里学到的,虽然生硬,但其如洪钟。顽匪被打得只剩下两个人,仍在拼命逃跑,解放军也有两名战士负伤不能参加战头。两名土匪的子弹打完了,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他们扔掉枪开始逃跑,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父亲和剩下的那名解放军战士生擒了两名土匪。
父亲抓获的土匪四十多岁,身体肥胖,从他的穿衣打扮看,决不是一般的土匪。这家伙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口中不断叫喊着长官饶命,父亲二话不说,夺下他手中的短枪,一把从裤腰带上抽出绳子,将他捆绑起来,然后抓起他的领子往回拉,准备和其它部队会合。走了一会,这家伙一脚踏空,身子直往下坠,家国他的衣领被父亲拉开一条大口子,父亲扭身一看,眼前是红红地一片,周围的任何景象都模糊了,连同那肥胖土匪的影子也消失了,他的心直往下沉,沉的极远极远。他猛地用力撕开土匪的前襟,看到了一件红艳艳的马甲,这件红马甲深藏在父亲的记忆中,在他成长的岁月中从没有消失过。如今当这件红马甲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的亲娘——我的奶奶。这件土匪身上的红马甲和奶奶甚至我们家庭有一种莫大的关系,中间有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
父亲并把这段真实的故事在我十岁那年一个秋日的夜晚全部告诉给我,每一个细节都倾注着对奶奶的爱,我没有见过奶奶,所以这个故事对我有一种绝对的吸引力。父亲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我把这个故事当着小说讲给读者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