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开春,秦魏的战争又要拉开序幕了。
两年前,秦公嬴师隰经过精心准备,亲帅十五万大军向黄河河套的河西之地进发。以大将章蟜为前锋,将兵三万,以长公子嬴虔为左军,将兵两万,以仲公子嬴渠梁为右军,将兵两万,嬴师隰自将中军八万,浩浩荡荡地向河西而来。
魏国此时正在河西构筑武都新城,作为插入河西之地的要塞。闻听秦国大军前来,负责督造武都的偏将大为惊骇,三万驻军如何是秦国大军的对手,急忙上书求援。魏国闻之,以公叔痤为将,率领五万大军前往救援。无奈秦军动作太快,魏国援军刚出安邑,消息传来,武都守军已经弃城后撤,退入洛阴城中,与城中一万守军合兵一处坚守待援。
前方战败的消息传来,公叔痤心下不安,自己的五万大军此时前去,已然救不了武都。何况秦军气势正盛,自己匆匆前往,秦军以逸待劳,自己必败无疑。思虑至此,将大军暂时屯驻在安邑西北的汾阴城外,一面派军使传将令与洛阴城守坚守洛阴,一面急忙赶回安邑,重新商量对策。
此时的魏国与韩、赵、齐三国接连开战,屡屡受挫,一时之间难以征召足够的军队去应对秦国大军。朝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公叔痤一路行来已经思谋妥当,挺身奏道:“启禀魏候,秦军势大,我军独立难支,可前往韩国向韩侯求援。”
“韩侯肯发兵否?”魏罃忧心忡忡地问道。
“以臣所见,韩魏虽有龃龉,已过三载。然韩魏毕竟三晋同源,此次退秦,非为魏国,亦为韩国。若秦国收复河西,必将东出,韩国亦在秦国兵锋之下,遣使说以厉害,韩国必出兵相助。”公叔痤胸有成竹地说道。
“公叔相邦既有成算,速去处置,本候静候佳音。”魏罃心下稍安。
“魏候勿忧,臣自去韩国求援。另请庞涓上将军抓紧征召新军十万,以备不时之需。”公叔痤心下已有图谋,此去韩国虽然能解一时之困,魏国军力不足,必须抓紧训练新兵才行。
“上将军之意如何?”魏罃扭头望向庞涓。
“启禀我王,臣愿领五万大军,誓破秦军!”已经在魏国练兵十余年的庞涓,在朝堂之上的话越来越少了,当初的雄心勃勃,变成了满肚子的牢骚。
“上将军壮心可嘉,然不可亲率。公叔相邦与秦国血战数十年,对秦军知之甚深。上将军但去练兵即可。”魏罃笑道。
“诺!”庞涓再次被冷落,愤愤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声。
朝会完毕后,公叔痤匆匆回府处置一番,修好了国书,连夜出城向韩国而去。数日之后到达新郑,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韩侯韩武终于答应出兵三万,襄助魏国。
使命达成的公叔痤,匆匆返回安邑向魏候复命,后带上公孙鞅早早来到了汾阴军中。两个月之后,韩军姗姗来迟,两军合兵一处,昼夜兼程,向洛阴而去。
秦军夺得武都之后,暂时将武都作为屯扎之所,继续完善加固,一面令章蟜前出攻打洛阴。洛阴守军因援军未到,坚守不出。秦军多为轻骑和步兵,攻城器械缺乏,几次强行攻城未能破城后,攻势便缓了下来,只是每日前来城外挑战。
魏国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传来,秦军终于按捺不住了,一番谋划之后,定下计谋,静待魏军到来。嬴虔帅五千轻骑,绕道百余里,从武都斜插洛阴东北方三十里,悄悄埋伏下来。嬴渠梁帅五千轻骑,迟行两日,悄悄进入洛阴东南二十里的洼地之中埋伏下来。
嬴师隰留下两万步卒护卫武都,亲率大军前出,将洛阴城三面围住,只留下洛阴东门不围,摆开阵势,开始猛攻洛阴。洛阴城岌岌可危,连发三道求援特使赶赴公叔痤军中。公叔痤眼见洛阴城危急,便帅三万骑兵为前军,火速前往增援,五万步军断后。公孙鞅处置完毕手中事务,才听说公叔痤已经离营而去,大感不妙,心下暗惊,连忙前往副帅龙贾帐中。
“龙将军,公叔相邦此去,大为凶险,秦军数月不战,今魏大军前来,秦军反而紧急攻城,必是诱敌之计。望龙将军亲率一军前往救援,粮草辎重可遣副将就地扎营,待前方军情明确后,再行前往。”迈入大帐,卫鞅不待龙贾动问,急促地说道。龙贾闻言大惊,若果汝卫鞅所言,主帅危急。连忙召集部将,留下两万军队看守辎重粮草,亲率三万步军火速增援。
不出一日,公叔痤的三万骑兵的旌旗已经隐约可见,嬴师隰阵势一变,将洛阴城四面围住,南、西、北三面各留军两万,亲率六万大军在城东列阵,自己亲率大军为后军,继续猛攻洛阴,军前锋章蟜为前军,帅两万精兵,列阵等待自东方而来的公叔痤大军。
眼见得洛阴城被团团围住,公叔痤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不及多想,慌忙摆开阵势,自领中军两万,左右各五千为侧翼,在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章蟜不待远来的公叔痤扎稳阵脚,亲率死士三千,风一般冲入公叔痤阵中,左右两翼各一万骑兵分三波分路包抄,一个冲锋也到了魏军两翼。
公叔痤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急忙稳住阵脚,死命抵挡了秦军的第一波冲锋,一波冲锋下来,魏军已有数千军士倒下,三面密密麻麻的秦军继续合围。公叔痤心知继续纠缠下去,必然被秦军合围聚歼,紧忙发令,后军变前军,快速向东退去。
一路追杀,魏军又丢下了千余具尸体,慌乱的魏军奔出不到二十里,右前方一阵战鼓声响,嬴渠梁埋伏的五千轻骑斜刺里杀出,惊出一身冷汗,分兵三千抵挡,率领两万主力继续东撤。
章蟜眼见得魏军分兵,也分兵两处,留下五千骑兵协助嬴渠梁,不出半个时辰便全歼了断后的三千魏军。另一支万余骑兵亲自率领,继续追击魏军主力。东撤的魏军骑兵又奔驰了十余里,队形更显散乱。只听一阵战鼓乍起,埋伏在此处的嬴虔率领五千轻骑斜刺里杀了出来,魏军心惊胆寒,大呼上当,也顾不得阵型了,奋力向前冲杀。
甫一接战,后面穷追不舍的章蟜已经杀将过来,魏军不敢恋战,死命突围,眼见得就要一败涂地。忽听得一声暴喝:“相邦勿忧,龙贾来也!”步兵不比骑兵,一路急行军赶来,还是晚了两个时辰。嬴渠梁前后受敌,不敢恋战,且战且退,与章蟜合兵一处。公叔痤见援军到来,心下有底,一阵紧急号令,混乱的阵型便已恢复如常,毕竟还是沙场老将。
两军混战了半个时辰,魏军又丢下了数千具尸体,秦军也伤亡三千余人。章蟜见魏军已经扎稳阵势,连续追杀的秦军已显疲态,于是鸣金收兵,自行退去了。回撤的秦军合兵一处,停止了攻城,稳稳地扎下营寨,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魏军不敢追赶,就地扎下营寨,传令后军粮草辎重快速前来。此战不过三个时辰,魏军已经伤亡近两万人,秦军伤亡却不到五千,魏军士气大大受挫。数个时辰后,魏军后队人马也已聚齐营寨,公叔痤升帐聚将。“老夫屡战沙场,不想今日竟败与孺子之手,若不是龙将军救援,几为秦军所擒。”公叔痤神情没落,起身向龙贾抱拳为礼,算是谢过龙贾的救援之恩。
“非是龙某之谋,相邦领兵而去不久,卫鞅前来求见,言相邦恐有危急。龙某才领军前往。”龙贾也起身回礼,一语道破了此中玄机。
“哦?卫鞅竟有此见识?稍后再召他前来回话。今日我军不利,不知诸将有何策可以破敌?”公叔痤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军新败,军无战心,洛阴城又危在旦夕,唯有决一死战。”龙贾一抱拳,粗声道。
“不可不可,军无战心,纵将军勇武,极难取胜。”众将纷纷反对。
公叔痤虽然赞许龙贾的勇气,也觉得不妥,便安慰道:“龙将军壮心固然可嘉,奈何敌强我弱,不宜力敌。今日天色已晚,诸将回营安置将士,谨防秦军偷袭,明日早帐再议。”
“诺!”众将答应一声,各自散去了,公叔痤派人去唤卫鞅。卫鞅闻讯匆匆进入大帐,见老师无恙归来,大是放心。
“据龙贾将军所言,今日之策,乃汝之所出?”公叔痤上下打量着卫鞅,有些诧异,又有些欣赏,还有点疑惑。
“启禀相邦,鞅见事急,不得已而出此策,干预军机,望相邦恕罪!”卫鞅此来本为相邦属吏处理相府事务,并无军职,所以先行请罪。
“鞅何出此言,今日若非汝之良策,老夫休矣!”公叔痤起身正欲施礼,被卫鞅一把拦住。“依汝之见,当以何策破敌?”
“以鞅之浅见,今日之局,不容乐观。秦军兵精粮足,准备充分,而魏军远来疲惫,又有今日之败。若迁延日久,韩军必撤,彼时魏军更是独立难支,不若与秦军讲和,魏军退出洛阴,以解洛阴守军之围,然后退守石门,待上将军新兵练成,再战不迟。”卫鞅离开龙贾帐中,料定魏军今日必败,已经开始思谋对策,现在老师动问,不觉间和盘托出。
“汝之谋划,大有远见。汝可代老夫修书一封,来日与秦军罢兵言和。”公叔痤夸赞了一番卫鞅,便让卫鞅修书,卫鞅本已有所准备,不过盏茶时分,草拟完毕,公叔痤看过后稍作修改,便让卫鞅刻简制书。
次日早帐聚将,公叔痤将议和之策一说,众将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没有更好的对策提出,便都同意了。于是差军使前往秦军大营,拜书与嬴师隰。嬴师隰升帐,接见了魏国来使,一番礼仪客套之后,魏使呈上了公叔痤的书简。
嬴师隰展开竹简,默读道:“魏相公叔痤拜书秦公,秦公雄图河西,今已下武都,更合围洛阴,困我魏军,大功将成。痤奉君命,亲帅韩魏联军十万,来拒秦公,昨日一战,已知公之神威。然痤不揣浅薄,一言以告秦公:魏军虽败,洛阴城中尚有精兵数万,痤屯兵城外以为接应,公若强攻,必定两败俱伤。迁延日久,公有楚国腹背之患,痤有庙堂之忧。为今之计,不若议和,以洛阴之地归于秦公,以保洛阴军民,亦免秦军将士无辜流血。秦公大才,定当首肯。”
嬴师隰沉吟片刻,深感有理,此次出兵本为收复河西,今已挫败魏军,若再得洛阴,便算大功告成。今强攻洛阴数日,各自死伤数千,若一意纠缠,死伤更众,魏军必将再度增兵,或向他国求援,而秦国已经无兵可增,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思虑已毕,便回书给公叔痤,答应议和。三日后嬴师隰与公叔痤达成和约,洛阴城中剩下的三万余兵将撤出城外,与公叔痤所部合兵一处,退守石门,韩军自行退兵回了韩国。
河西一战,双方罢兵言和,秦国收复了大半个河西,将防线推进到了洛阴,而魏国暂时失利,退守石门。秦军取胜后,继续营造武都城,为了继续东进收复河东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准备。魏国方面退守石门的守军有七万左右,留下了两万由龙贾领军驻守,其余部队跟随公叔痤撤兵回了安邑近郊的魏军大营中。
战报早已报到魏罃手中,从最初的暴跳如雷,誓要严惩公叔痤以谢国人,慢慢变成痛心疾首;埋怨公叔痤怎么就败的如此之快呢,秦魏交战数十年,从来没有如此窝囊;骂过了,怨过了,又想起公叔痤这二十几年以来,兢兢业业为国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毕竟是自己的姑父,只剩得一声长叹。
安邑宫殿的大殿上,魏罃面南而坐,长吁短叹,一般朝臣们也是默然无语,只有庞涓铁青着脸喘着粗气。交割完毕大军,公叔痤急忙赶来复命,刚刚走进大殿,便跪倒在地道:“老臣公叔痤无能,丧师失地,恳请魏候治罪!”
“唉!!!老公叔啊,汝与秦军屡次交锋,未尝有此败绩,今日如何这般狼狈?”魏罃一脸的埋怨,强忍着没有发作。
“若让末将领兵,必定大败秦军!奈何公叔相邦独揽军权,方有此败!”一旁的庞涓早就气愤难平,率先发难,虽然是魏罃拒绝了他的请战,如今也只能推到公叔痤头上了。
“老臣有罪,罪在一身。洛阴危急,三道特使求救,不容老夫迟疑,不料秦军趁老夫立足未稳,突然发动冲杀,老臣欲待稍退,整兵再战,误中诡计,被嬴渠梁、嬴虔伏兵堵截,方才大败而归。幸得龙贾将军及时救援,得脱大难。今日之败,罪在老臣一人,再请魏候治罪!”
魏罃本来已经暴怒发泄过了情绪,看着公叔痤略显苍老疲惫的神态,心下一时不忍,语气便缓和了下来,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公叔啊,本候知你辛劳,今日虽败,毕竟主力尚存,来日再战吧。都散了吧,老公叔你也回府去吧。”
“启禀魏候,公叔相邦今日丧失失地,若不按军法处置,如何服众?”庞涓在一旁愤愤不平,原指望趁此机会夺取攻秦的主帅之位,不想竟然不了了之。
“上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公叔今日虽败,明日再胜不迟。就罚公叔相邦一万石军粮,勿要再言!他日有战,再请上将军出征。”魏罃没接庞涓的话茬,和起了稀泥。
“老臣叩谢魏候,不胜惭愧,待新兵练成,老臣誓死决战秦国。”公叔痤匍匐在地,大礼叩拜。魏罃摆了摆手,自行走了。朝臣们有的自己走了,有的过来搀扶起公叔痤,庞涓愤愤地一摆大袖,冷哼了一声,大踏步走了。
有诗赞曰:
胜败岂是寻常事,洞若观火见识奇。
一计解得公叔困,再谋罢却十万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