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革命给科学方法和科学发现带来了极大转变——建立了富有成效的新规范和图景,特别是在物理学和天文学方面。然而那些并没有参与科学事业的人——面包师、农民、店主以及其他人——则几乎根本就未触及由当时的科学思维转变所带来的大部分变化。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或者爱好)去读哥白尼、伽利略、开普勒、牛顿等人写的书,而口头传递又非常之慢(并且不够准确,今天仍然如此)。跟18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不一样,科学革命对于参与者固然是激动人心的时代,但对普通平民的生活却并没有多大影响。在科学家中间,新观念与许多旧有的抵触观念同时并存。在刚刚形成的科学界,调整与再调整、质问和反质问的过程持久展开,以便各种不同的哲学和世界观进行协调整合。调和理性和非理性的努力,以及把新思想纳入原有社会习惯和信念的过程,对于科学始终是一个挑战性的任务,今天仍然如此。
迪伊:科学家和魔术师
在某个时代里许多思想并列冲撞的结果就是,许多人同时拥有在今天我们看来是互相矛盾的各种哲学。迪伊(John Dee,1527—1608)就是这样的情况,作为一位能干的数学家和科学家,他的工作、思想和生活成为不同世界观相互纠缠的交叉点。
在21世纪,魔术和法术的爱好者一眼就能认出迪伊的名字,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英雄的名字。然而,尽管他曾经是受人高度尊重的科学家和数学家,但今天已经很少有人把他看做是一位科学家了,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他的名字几乎就是魔法用语。他是一位博学的学者,英国皇室的数学顾问。与此同时,他又是占星术、魔术和炼金术之类“隐秘艺术”的早期实践者。他与女巫交往,相信女巫可以和天使通话。跟几百年来以及今天的科学家一样,他希望知道宇宙最深处的秘密。他承认科学为扩展知识打开了许多可能性。但是他认为,他看到了更容易的捷径,这正是他出错的第一步。对许多科学史家和文艺复兴思想的现代研究者来说,迪伊是一个有疑问的人物——一个悲剧性人物,才华横溢,着迷般地追求科学真理,却不幸迷了路,徘徊在玄想和法术的黑暗胡同里。
迪伊1527年7月13日出生。关于他的出生地有好几种说法,有说是在伦敦,也有说是在伦敦附近的蒙梯湖小乡村。他的父亲名叫罗兰·迪伊(RolandDee),他的母亲名叫外尔德(Jane Wild),两人在1524年结婚。罗兰·迪伊是一位成功的纺织品商人,在商会中有很高的名望,他还是皇家法庭的低等官员。
关于迪伊的童年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在艾萨克斯的切姆斯福德上学时是一个敏捷和好奇的聪明孩子,后来他到剑桥的圣约翰学院上学,学习希腊文、拉丁文、几何学、数学、天文学和哲学。1546年,他成了三一学院的初级研究员,1547—1550年,在各地旅行、研究和演讲。他的第一爱好是数学,在巴黎停留时,在巴黎大学作过一系列精彩的演讲,内容关于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Elements)和几何学基础。后来他编辑欧几里得著作的比林斯雷(Billingsley)译本时,增加了一篇著名的前言来赞美数学的用途。迪伊的演讲是如此的成功,于是巴黎大学聘他为教授,但是迪伊谢绝了,正如他后来同样谢绝了牛津大学数学讲师的职位。由于珍视自己的研究自由,他不得不花许多时间来平衡这两者:一方面是他需要的研究自由;另一方面是他的保护人要求他应尽的义务。他还得寻找和认可那些在经费保障上更可靠的保护人。
在旅行中,迪伊还来到布鲁塞尔附近的劳万,1548年遇到能干的地图制作师墨卡托(Gerardus Mercator,1512—1594),两人建立了友谊。他们的友谊是如此亲密,以至于墨卡托送给迪伊两台著名的地球仪和一些新设计的天文学仪器。迪伊的声望越来越高,于是,皇家宫廷注意到他,在他回到英国以后不久,大约在1552年的某个时候(正值英国和爱尔兰国王爱德华六世统治期),迪伊成了宫廷占星师和非正式顾问,负责咨询有关地图、地理学、天文学和航海等事务。这是一个优越的职位——英国皇家宫廷在经费上,如果不说在政治上的话,绝对是他最可靠的资助人。
迪伊的数学才能使他在这些职位上如鱼得水,他不久又成了各类航海官员和英国探险家的顾问。在与迪伊交流关于地图方面的详细知识时,有一位探险家甚至在证人面前许诺要把未来航行中所发现的纬度50度以北的所有土地赠送给迪伊(这可能包括现在加拿大的大部分地区——不过这次航海失败了)。迪伊还是一位能干的密码破译师,他的编密和解密才能使侦查部门和保密部门常常靠宫廷的支付来找他咨询。
许多科学家也许会忌妒迪伊的职位和他的科学声望给他带来的好处。为此,他可能已在伦敦社交界和宫廷中为自己精心筑就了一处安全场所。不过自从学生时代以来(也许甚至更早),迪伊就开始过上某种双重生活。早在剑桥时代就有关于他的传闻,说他用数学知识和力学幻想构建了一台令人称奇的装置,就在学校上演戏剧时,一只巨大的机械甲虫,载着一位演员飞离舞台。观众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情景和机械甲虫的动作吓呆了,传闻开始到处散布,说甲虫根本就不是一种简单的机械装置,而是被它的制作者施过魔法。有人传言,迪伊就是一位魔法师。
然而,迪伊从未想过要这样行事——从未想过。魔法师从事的是所谓有害巫术,是罪恶和法术。据说,魔法师寻求的是个人权力以及和魔鬼及邪恶生灵的周旋。他们甚至试图召唤恶魔撒旦来按他们的命令行事。
迪伊确曾寻求魔法力量,但是他要找的是“自然魔力”,是被人相信隐藏在过去的秘密文本和神秘仪式中的数学秘密。他希望这些可以为理解有关人类及其宇宙的和谐和最终真理提供钥匙。当然,这两种魔法都不存在。但是,迪伊沉浸于其中,并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无用的追求,许多与迪伊同样聪明甚至更聪明的人也深陷其中,还有许多理性的追求者因此而迷失在自己建造的迷宫里。
更糟糕的是,其他动乱,政治的和宗教的,不久即降临迪伊的生活中。
迪伊在年幼的国王爱德华六世的宫廷里找到了有力的资助。但是他必须为继续获得资助而奋力拼搏,因为爱德华的保护人(舅舅)被处死刑,接着又是爱德华本人的死亡。继而是一连串王位竞争和轮番登基,在这命运的转折关头,迪伊不得不站稳脚跟保持平衡。在玛丽·都铎统治时期,他和他父亲都被捕入狱,父亲还被剥夺财产,尽管两人后来都获释了。当伊丽莎白即位时,迪伊发现她似乎比玛丽更容易相处。他被要求运用他的占星术来为她选择最佳登基日期,他因选了一个好日子而时来运转。在这一辉煌的成功之后,迪伊成了伊丽莎白与宫廷的亲信。他向伊丽莎白个别辅导初等数学,在迪伊第二个妻子去世时,女王甚至光临他家表示悼念。(但是,按照习俗,她不能进入屋子,因此迪伊是在屋前向女王致敬的。)
所有这些阴谋和动荡必定给迪伊的研究带来了影响。但是,他收集了大量图书,成为16和17世纪私人藏书最为丰富的科学家之一。(不幸的是,这些藏书大多在1666年的伦敦大火中烧毁了,那次大火烧毁了伦敦许多地区。)在玛丽短暂的统治年代,迪伊曾经企图说服女王建立国家图书馆,但没有成功,如果建立了这样的图书馆,世界各地的学者就会来此研究和细读这些旷世珍本。既然玛丽对此没有兴趣,他决定建立自己的大型图书馆。尽管在伊丽莎白的统治下,有了宫廷这一稳定的靠山,但迪伊的经济情况并没有改善。尽管他是宫廷宠臣,但特殊待遇并没有使他的钱包鼓起来。在失去父亲的财产后,为了减少开支,他和他的第三个妻子,搬到他母亲在蒙梯湖的家中去住,次年母亲去世,他继承了这所房子。在以后的5年里,他开始建立私人藏书馆。这是一项令人惊奇的成就。当完成时,共收集到了4 000多本书和无数涉及数学、科学和人类知识的手稿。剑桥的大学图书馆当时收藏的还不到500本,远远不如迪伊的私人藏书。为了收藏这些书籍、手稿以及建一个科学研究的实验室,他扩建了母亲的住房,甚至购买和重建了临近的一些房子。这个图书馆吸引了英国和欧洲的学者,正如他曾经希望国家图书馆做的那样。
但是,他的图书馆并不是每个房间都对访问学者开放。有一个锁着的房间仅供迪伊个人使用,他还在继续研究炼金术、魔法和当时所谓的“水晶球占卜法”(scrying,用一个特殊的物品,例如磨光的石头或水晶球,据说可以使人窥探未来或过去,或者直接与精灵对话)。
21世纪有科学头脑的人,很难体会迪伊在追求宇宙真理中竟然转向神秘主义和法术。但是,在迪伊的时代,科学与神秘主义之间的分界线并不像今天这样截然分明。(即使在今天,面对现代宇宙学的某些思辨,外行的观察者有时也会疑惑,是不是这一分界线又有些模糊了。)然而,时代有所不同。即使是像牛顿那样举世公认的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出生于迪伊死后35年),还要花费他宝贵的时间用于研究炼金术和寻找隐藏在圣经文字中的秘密。
迪伊决不是第一个想从秘术和法术中寻找答案的人。迪伊的特殊悲剧在于,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精练能干的人,在智力野心的驱使下竟如此深地陷入骗局之中。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如果迪伊不是陷入不当交往,他也许不会如此之糟或走得如此之远。他也许还会继续其正当和有价值的数学及科学工作,使他晚年的努力不致有害,并且是在秘密受控的情况下进行。
但是迪伊确实陷入了不当交往。问题在于,无论迪伊的数学能力如何高明,也无论他是多么善于操纵他从法术和宗教书籍中收集来的秘传知识,但他就是不能通过水晶球等物体来占卜。无论他多么努力,或者花多少时间来凝视他那特殊的磨光的石头,清澈的玻璃球,他却是啥也看不见。既然看不出任何名堂,他就不可能招来精灵或天使,为他解答宇宙的终极奥秘。然而,迪伊非但没有从这样的事实中吸取教训,相反却是执迷不悟。于是在1582年的3月,迪伊陷入了与凯利(Edward Kelley,1555—1597)的交往。
尽管自己搞不定此种占卜术,但迪伊却相信,如果他想要在解开宇宙奥秘上有所进展,必须与某些精通此道的人作些交易。占卜师,就像今天的“传媒”(medium)或“电视频道”(channeler)无处不在,只要你能找对路子。在找到凯利前,迪伊已经试过一个占卜师,但此人看来就像是一个间谍,试图探到迪伊的秘密或者是要搜集证据,以便控告迪伊是巫师,当然,他没法得到迪伊的信任。也许是由于迪伊自己的失误与轻信,或者是由于凯利的花言巧语,迪伊终于雇用了凯利。
凯利的早期生活所知不详,只知道他的真名是塔尔波特(Edward Talbot),出生于兰开夏郡,有一个无赖的名声。曾犯有伪造罪,因而他总是带着无边便帽,以遮盖受罚时割掉的双耳。开始迪伊并不信任凯利。但是不久凯利似乎证明他确有占卜能力,于是完全获得了迪伊的信任,并且凯利夫妇还搬进了迪伊的房子。
凯利不久就开始和幽魂取得了联系。透过迪伊的特殊石头和玻璃球,他似乎老练地与精灵、天使,甚至一度还和魔鬼通上了话。当凯利凝视占卜器具时,迪伊仔细地记下凯利谈话中有关他的每个字。不用说,迪伊从来没有听到神灵的声音,但却是充满了惊奇,惊奇的是他的新伙伴竟如此容易就和神灵接上了头,以及他带来的如此有趣的谈话。
当凯利拿一块更强大的占卜石块召唤精灵时,谈话变得更为“令人惊奇”。不久之后,在精灵的帮助下,凯利在迪伊的住处展示少量神秘红色物质。据凯利说,这些红色物质是真正的“哲人石”的一部分,炼金术士长期梦寐以求的正是这东西,它可以使追寻者脱胎换骨求得灵魂的纯净,同时还可使贱金属转变成金子。当然,他还没有足够的量来完成这一过程。但是凯利肯定,在精灵与天使不断的帮助下,有可能达到这一魔幻般的结果。与此同时,他们不断从精灵那里取得信息,并一起研究一种由天使发出的奇怪新密语,迪伊称之为“伊诺克语”(Enochian)。不用说,通过凯利传递的“伊诺克语”,迪伊那酷爱数学和密码的头脑立刻被此吸引住了,迪伊和凯利的关系因此而更紧密了。
迪伊仍然在为伊丽莎白和宫廷服务,但由于他如此深陷于凯利所谓的与精灵的交流中,于是在蒙梯湖,有关他行为的流言飞语开始四处流传。人们曾经领教过他的机敏以及对数学的酷爱(许多人认为那正是法术的工具),并且还隐约记得他当初那巨型甲虫的表演,于是在周围居民的心目中,迪伊变得越来越可疑了。
不过有利的传闻也传到了国外,欧洲贵族对此产生了特殊的兴趣。据说,迪伊发现如何制造金子。迪伊第二次搬家成了众说纷纭的秘密,并且真相从未大白。是迪伊由于狂热追求宇宙终结真理而瞎了眼,以至沦落为凯利那野心计划中的一个无辜受骗者?还是由于进展不大,野心不再而变得心灰意冷,并且出于对金钱的需要,以至在接下来的几年,在这场两人共同策划的骗局中,充当一个共谋者?
无论答案是什么,迪伊和凯利有能力制造金子的传闻不胫而走,欧洲的许多贵族世家纷纷邀请他们去那里的宫廷工作。迪伊向皇室请了假,和凯利一起,带上各自的家庭,前往欧洲旅居。
最有赚头的一次邀请来自一位名叫拉斯基(Laski)的波兰贵族。迪伊和凯利对他作出的保证是,从天使得到的信息预言,他不久将从他们的炼金术获益,于是,拉斯基以豪华的住所和装备良好的实验室迎接他们到达波兰。不必说,每当拉斯基询问他们实验的进展时,他们总是说已接近完工,但成功总是遥遥无期。当然,天使和精灵总是不断降临、作出承诺,并且提供预言。与此同时,尽管凯利在占卜时越来越大胆冒失,但迪伊还是如实记载在笔记本上。随着更多精心策划的天使和精灵“名流”不断造访,迪伊发现自己在科学研究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时间却用于陪伴凯利与精灵对话。
最后,随着岁月流逝,拉斯基开始明白,尽管精灵作了承诺,但他还是失去了一大笔钱,却没有制造出钱来。资助迪伊和凯利的实验显然成为一笔主要开支。不久迪伊和凯利的资助被中止,他们不仅失去了资助,而且找不到任何经费来源。自负的迪伊,这位受伊丽莎白女王信任的科学顾问和占星术家,发现自己到头来只好与凯利为伍,两家人在欧洲各大城市游荡,充当算命先生、占星术士和炼金术士(要看有没有适当的资助人),承诺把金属转变成金子。当然,他们从来没有成功地做出多次承诺的金子,尽管凯利狡猾地向上门的顾客解释说,他们已经掌握了秘密知识,可以达到这一目标。
迪伊和凯利的关系不可避免地开始紧张,在迪伊看来,凯利得到了太多特权,总是在顾客面前吹嘘自己,好像他在智力与身份上已与迪伊平起平坐。与此同时,在凯利看来,迪伊已经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另一个江湖小贩。
由于旅行的劳累,对顾客的屡屡失信,与精灵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复杂,再加上凯利那不断膨胀的虚荣心,迪伊终于病倒了,他决定返回英国自己的家里。他甩下凯利一家,和妻子回到故乡。由于在伦敦受到伊丽莎白的热情款待,他的健康有过短暂恢复,但是当他返回蒙梯湖的老家时,发现家中被洗劫一空,迪伊在欧洲施行巫术的传闻鼓动了一群暴徒,他们破坏或者偷窃了迪伊许多有价值的财产,其中包括他喜爱的藏书。
尽管女王在伦敦热情地接待了迪伊,但在迪伊离开期间她已经另有亲信。不过他们依旧保持友好关系,当伊丽莎自得知迪伊经济状况窘迫时,她好意地给他安排各种小小的差事和薪金,但是他们的关系已今非昔比。
迪伊依然单枪匹马地继续自己的研究,直到他一生的最后日子,还在寻找他那梦寐以求的能解开宇宙秘密的魔钥。他在1608年死于蒙梯湖,死时几乎一无所有。
在迪伊夫妇离开后,凯利继续在欧洲漫游,寻找类似的资助人,并且声称他已经发现了真正的哲人石,可以把金属转变为金子。在生意萧条时,他以普通的算命法和其他简单的骗人手段谋生。凯利的末日也快到了。他被当做巫士和异教徒在布拉格逮捕,释放后又在德国被捕。有关他的最终命运众说纷纭,最可信的说法是他死于德国南部的一次越狱企图中,并没有天使来帮他。
在今天看来,迪伊的故事无疑是一场悲剧,它清楚地表明,一个聪明而好问的头脑,由于雄心而误入歧途,因为缺乏耐心而陷入神秘主义及其自命不凡的泥潭。这是一个因轻信而受骗的故事——愿意相信诱人的神话,以为权力和财富可以从炼金术以及与“精灵”的对话得到。但是问题仍然存在:既然他具有如此敏锐和务实的头脑,在他的同胞看来这些都、是令人惊异的才能,那么,简单的骗局和花招又怎会使他完全上当?或者他是被某种奇怪的扭曲心理所驱使,以至沦落为骗局的合谋者,一个骗人的魔法师,自动放弃对真理的追求,甘愿以骗术了此一生?不管是哪种情况,既然他曾一度献身于追求数学和科学的真理,他的故事都确实是一个悲剧。
信仰交错的年代
在那个神秘主义与炼金术,科学和数学纠缠交错的年代里,迪伊的悲剧并不是个别事例,他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保持平衡的行为正是当时大多数科学家经历的写照。总的说来,17世纪正是一场缓慢转变的开始,这场转变甚至延续到了今天。从古代和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迷信、神秘主义、炼金术、占星术和命理学,它们在整个16世纪强大无比,到了17世纪依然不可小觑。这些从过去传来的伪科学回声与其科学对手:理性、客观性、物理学、化学、天文学和数学之间展开了一场竞争。即使在今天我们依然看到,在21世纪的大众史化中经常存在古代和中世纪传统的残余——其中包括所谓的“新世纪”信念,相信天使、招魂术(crystal power)以及“另类医学”中种种毫无根据的强迫活动。
17世纪,迷信充斥于文化中,当人们看到天空中出现彗星时,就相信这是一场灾难将要来临的预兆。传统教导说,这类说法是真的,而经验似乎又肯定了它:在彗星出现后,往往(在某个时候)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这种普遍信念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1世纪(可能是公元前约1059年)的中国,甲骨卜辞记录了彗星的出现,正好在这个时候,两个首领之间爆发了战争。国王雇用占星术士来预测吉凶。他们和公众都相信彗星的出现是一种警告或信号,预示可怕的悲剧正在酝酿。在更近的历史里,罗马皇帝尼禄(Nero ClaudiusDrusus Germanicus,37—68)处死了政府中的几个成员,因为他相信一颗匆匆流逝的彗星预告了即将来临的叛逆活动。在法国北部的小村庄贝叶(Bayeux),悬挂着一幅花毯,用来纪念1066年黑斯廷斯战争中英国被诺曼底人征服。画面上的一角出现了彗星,带来了厄运的信息。诸如此类的事例大量存在。17世纪末,哈雷认识到彗星是在轨道上运行,并且遵循牛顿证明过的控制夜空中其他天体的同一引力定律。但是迷信并没有在一夜之间消失。(但是这又能怪谁呢,既然要到1758年这颗彗星回归,才能证明哈雷的预言是对的,尽管这时哈雷已经去世。)
为什么盖伦错误的观念会流行如此之长的时间,致使医生和生理学家不能认识人体如何运作的重要事实呢?有多少病人由于医生不知道血液的流动、心脏的搏动和肺的功能而无谓地死亡?历史学家猜测,盖伦流行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理论令人感到安慰,它为人所熟知并且与当时流行的信念系统相吻合。它以种种神秘主义的暗示来支配“精灵”;和神学思想有密切联系,并且还有令人满意的内在协调性。一般说来,生理学的机械观——包括任何生物体,人、植物或动物——都让17世纪的人们感到不自在。某些科学家,例如格鲁(Nehemiah Grew,1641—1712),信奉宇宙就像是一个钟表的观念,并想象它的制作者是一位强有力的无所不知的钟表匠。其他人则宁可采用更少机械论,更多思辨色彩的方法来思考。
17世纪著名的戏剧家琼森在他的戏剧《炼金术》(The Alchemist)中,刻画了那些追求点石成金的人的贪婪,批评了他们的道德规范。医生和化学家赫尔蒙特,迪伊的同代人,在化学上完成了相当出色的工作。他成功地分离了数种气体,提出严格的定量研究方法,清晰地认识到物质的不灭性,并且完成了许多实验工作。他对他研究的气体是如此熟悉,可是却相信他在这些气体中检测到某种特殊性能,表明它们可能是生命灵气。
伟大的天文学理论家开普勒也部分以占星术维持生计,显然两者没有什么矛盾。波义耳涉猎炼金术,牛顿以大量时间按炼金术配方做实验,他的配方还是与别人交换秘密时得到的呢。
在从波义耳的遗产中得到配方之后,牛顿甚至认真提炼过“哲学汞”。他还恳求并且得到过一点红色的物质,这是配方中的主要成分。一位历史学家假设,他也许在实验室封闭的角落里长时间与汞样品打交道,过多接触了汞,以致引起严重的汞中毒,使他在1692—1693年间患上了神经衰弱——这一猜测被这一发现所佐证:对牛顿头发的样品作现代微量分析时,发现了高浓度的汞。如果是这样,他就是在冒严重的个人风险,此外还要耗费宝贵的时间,去寻找传统中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正在消失的黄金。事实上——尽管很难想象——牛顿在神秘主义、炼金术和宗教方面写的书比科学方面还要多。
并不是每个人都容易受骗上当。英国讽刺作家琼森(Ben Jonson,1572—1637)写过一部戏剧叫做《炼金术士》(The Alchemist),最早上演于1610年。主角是一位魔法师,宣称能够从贱金属炼出金子。琼森把他描写成江湖骗子,他有能耐吸引那些追随者看他充满噱头的表演——琼森这样写道:
“出售飞舞的(精灵)、人老珠黄妓女和(哲人)石,直到它,和它们,以及所有的都化作浓(烟)消失。”
琼森不能容忍骗子、夸夸其谈者和行骗的艺术家,他看到炼金术士利用人们的轻信施展花招和骗术,骗取钱财,宣称他们能提供珍贵无比的哲人石,然后在烟幕的掩护下逃之天天。
迪伊和凯利的故事证明,巫术、精灵世界和神异、秘密的咒语有着多么大的吸引力。凯利的占卜术明显是一种诡计——如果不是在开始,那么在最终他一定会意识到,不仅从来没有什么精灵对他说话,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精灵。巫术和炼金术的“能力”只是一种快速、容易取得名声和钱财的捷径,至少他自己希望如此。当迪伊在病痛和疲惫中退出他和凯利组成的联盟时,最终他一定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人们不会去责备牛顿、波义耳、胡克和17世纪其他认真的科学家,不会责备他们竞想找到容易的答案。他们以同样的精力去从事炼金术和科学实验。这些科学家生活在巫术和严格的科学新方法同时并存的时代。也许需要经过几代人,才能使大多数科学家认识到,炼金术和其他巫术是根本不会有成果的。他们发展了越来越复杂的测试技术,以免被愚弄——最主要的是不再愚弄自己。
下一个世纪将迎来一个尊重理性思维、科学方法和自然奇观的鼎盛时代——不再相信巫术或迷信。光辉的理性灯塔似乎有能力最终解决所有问题,有能力解开宇宙的奥秘。这是真正的启蒙时代——另一个伟大发现和新颖见识的年代,它们甚至比上一个世纪的成就更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