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成老汉第二天就回家去了,临走他没有忘记给外婆交待有关大妗给二妗磕头的时间和细节,他让外婆把磕头的时间安排在大舅死后七七四十九天那日,磕头一定要磕响,在连磕九个响头之后,一定要磕破一个肉疙瘩。磕头时,要给大舅点上香,备好酒给足钱。外婆一一应充。
到了大舅四十九天那日,外婆遵照福成的话,把一切准备妥当,然后把大妗二妗叫来。让大妗跪在二妗眼前。大妗有些扭怩,看着外婆严肃得过于冷漠的神色,慢慢地跪了下去,二妗脸上明显的带点沾沾自喜。她看着大妗跪在她眼前,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享受。当然,心里也有一丝惊慌。
外婆说:“磕吧!”
大妗没有动,脸红到耳根。
外婆说:“磕啊!”
大妗终于把头轻轻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地很干,凹凸不平。大妗磕完第一个,就把头停在空中。
外婆说:“磕啊!你不磕,想让我们王家绝后,磕,在磕八个。”
大妗听完外婆的话,猛然间觉醒似的。在又干又硬的地上连续磕了八个响头,磕得头皮都破了,一个肉疙瘩终于消失了,蔫蔫地下去了,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因为磕头,疙瘩顶部亮出了一个白圈,。血在大妗的脸上流着,大妗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外婆二妗走近大妗,想看看肉疙瘩里究竟有啥东西,但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能隐隐地看见里面的白骨,于是便移开身子。
外婆说:“起来吧!”
大妗很听话的从地上站起来,无力的把身子移到炕边靠着,眼睛紧紧地闭着,脸颊上有冷汗渗出,大妗看上去很痛苦,似乎被什么东西折磨得她全身虚脱。
过了几天,大妗磕出的伤疤好了之后,头上醒目的只剩下八个疙瘩,人似乎大病一场,双眼无神,萎靡不振。这种状况过了十几天,才有好转。
一个月后,二妗的月经停下来,她感到肚子里有一种怀孕的感觉。她把这个变化告诉给外婆,外婆听了大为高兴,感到王家的希望真的要来了,几天之内,她的脸上便因喜悦而红润起来。那种因为失去两个亲生儿子的痛苦也消失了。她一改从前对二妗的埋怨和不满,把二妗当作孕育王家希望的圣女看待,对二妗的关怀异常热情。
二妗怀孕的事让大妗也感到高兴。当外婆把以前由二妗分管做饭喂猪的事交给她时,她十分满意非常愉快的接受了。随着二妗肚子天天增大,她还主动的把饭送到二妗的窑里。二妗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饭!她觉得只要自己辛苦一点,把二妗服侍好,生了孩子,她心里也高兴。
二妗借着怀孕,对外婆软硬兼施,有意识开始夺取外婆一家之主的权力,即使夺不过来,她也有一种胜利者的自豪。有一天大妗去割猎草,二妗就捂着肚子在炕上又哭又叫。外婆惊慌的跑过去扶住她,问她怎么了!她心里暗笑着说肚子痛得厉害。让外婆到公社医院去给她买治肚子疼的药。外婆怕伤了胎儿,便迈着她的小脚去五里外的公社医院买药。外婆走后,她便高兴的笑起来。我精明的外婆根本没有想到二妗会耍她。象这类事情,二妗在怀孕期间不知导演过多少次。
十个月后的第一天,二妗在炕上大声呻吟起来,外婆知道她要生了。急忙叫大妗去叫村里的接生婆。外婆高兴的满脸挂着激动的泪花。她和大妗站在窑外焦急的等待着,等着聆听孩子出世后的第一声清亮的哭声。可是她等了好久,小脚几乎在窑门前踩出一条路。
门开了,接生婆一脸沮丧的走出来。外婆立即迎上去。
外婆说:“他婶,是男是女。”
接生婆说:“是个怪物。”
外婆只感到天昏地暗,她不相信接生婆说的话。跑进窑里,一眼看到二妗身边躺着一个只有半个脑袋的小孩,那小孩眼睛一眨一眨,却没有哭声。外婆腿一软,便不由得瘫坐在地上。
后来,依着接生婆的意思,那个少半个脑袋的孩子在夜深人静之际,外婆让三舅抱到沟里阴僻的地方用刀砍成两半。接生婆说这么做下一个孩子才是好的。
外婆失望痛苦了几日之后,心里又涌起了希望。她看见二妗的身体好起来,便让大妗给二妗第二次磕头,再磕破一个肉疙瘩。二妗不同意,说她身子弱,过一阵子再磕。外婆只好又等了一段日子。磕头的事跟第一次一样。这样又过了十个月,二妗仍然生了怪物,这一次,外婆又失望了几天,可是没过几天,当她看见大妗头上剩下的七个肉疙瘩,心里又充满了希望,二妗老大的话她信。
这一阵子,二妗死了丈夫却会生孩子的事成了村里人议论纷纷的大新闻。人们传出了许多谣言,说这是大舅的七魂八魄在做怪,有的仍坚持王家必灭的说法。然而这两种流言蜚语渐渐被第三种说法代替,说是二妗与队长造出的孽。人们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说有人亲眼看见二妗与队长在生产队仓库里一丝不挂的搂在一起。还说生产队长在村里搞大了好几个女人的肚子。
这种说法外婆一家人都有耳闻。但外婆根本往这个上面想想没想。我外婆如果听到这种话,我想不出她会痛苦成什么样子。这些话都是对王家家风的羞辱。
外婆依然坚信福成老汉的话是正确的。再一次强迫大妗给二妗磕头。
第三次二妗生孩子的情景我没有梦到。当我梦到二妗大汗淋漓的哭叫时,屋外一座旧楼的倒塌声把我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