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今日早朝的时候,言官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就被打了三十大板呢。
那言官说的什么来着?据说是德亲王一门荣宠过盛,前一品和光公主在梧州肆意妄为,草菅人命,应该按律查办。
小侍从鼻子里无声地哼了一声,说这人读了许多书,倒真是个书呆子了,一点人情都不通的。
那女皇陛下宠信德亲王殿下,但凡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到,在德亲王殿下身体如此不好的当口提这个,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再说那和光公主,即便她现在没有了公主的封号,到底也是女皇亲生的。若有一日,她也变得杀伐决断,最高兴的人绝对是女皇陛下,你一个小小的言官,就算劝谏是本职,好歹也要长点脑子啊。
小侍这么想着的时候,对读书人又多了几分鄙视。只是跺脚的空隙略一抬眼,就见一溜儿宫灯用着亮紫挺拔的人影一路向御书房而来。
不待那人走进,半里之外已经有人高呼:“德亲王殿下驾到!”
小黄门微微愣了愣,早年的时候,世人皆传德亲王殿下天纵奇才,出将入相,匡扶江山。
事实上,自从入宫之后,德亲王殿下不仅从未插手朝堂之事,更是绝足御书房,女皇无奈,遇到拿不定主义的事,也只能旁敲侧击,多方试探德亲王的意见。
可以说,是那个人,一手将女皇逼成了如今英明的君主。
德亲王凤偐,世称芝兰玉树的男子,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优雅与从容,如今他已病体支离,却依然温润如玉。
小黄门只觉得形秽,并不仅仅是身体,而是精神。
“德亲王殿下驾到!”他提气,漫声叫道。
“碰”的一声,御书房中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辛苦你了。”凤偐在小黄门身边静静驻足,淡淡说了一声。
小黄门心中只觉得无比酸涩。
“宣!”御书房中传来沉沉的一声应和。
小黄门便听凤偐轻声笑了一下,慢慢进了御书房。
与外面的寒风凛冽不同,御书房中灯火通明,而且异常温暖。
女皇坐在御案之后,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二十余年。这些年,紫凰有过烽烟,有过暴乱,却也有安宁,有幸福。
她虽为女皇,却也是女子,便是天性好强,也终究是需要有个人在身边。
当年听他的话,立了中宫,还封了四王。他却再不曾踏足御书房。
世人皆知中宫亲王有容人之量,身在后宫,心系天下,有贤相之名。谁又知,深宫之中,那同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一年一年,连寂寞都不自知?
如今他病体难支,却终于走进了这数十年从未踏足的御书房。
“偐哥。”女皇的声音有些隐忍的激动,走下御案,在他身前三步的地方停下脚,细细看着他。
看不够。
如何能够呢,为皇这些年,总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做,便是偶尔相见了,也免不了要说些国事。
何时能悄然对坐,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看着?
凤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已经是年纪大把的人了,隽儿还是这般……咳咳,肆无忌惮。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仿佛是十几岁的少年,迎着心爱的少女的目光,却忍不住脸红了。
“咳咳……”凤偐掩饰性笑了笑,“隽儿,别看了。”
女皇挑起眼帘:“为何不看?过了这么些年,偐哥还是这般英俊潇洒。”
凤偐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地看着突然有些孩子气的女皇:“隽儿,我今日来,是告诉你,我要回一趟凤家。”
女皇微微皱眉,半晌才慢慢道:“是因为长老会?”她叹了口气,“偐哥,小凤儿日后总是要学着自己担起一些事,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必替她考虑至此。”
“隽儿,你不明白。”凤偐微微摇头,淡淡道,“这个孩子得来不易,你也知道。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让她继承凤家,若是能寻一个有意的人,此生逍遥也就罢了。可是长老会竟然先一步立她为家主,这让我如何能放心。”
他的眉目疏朗,眼神却有些清丽:“这些年,我对长老会,已经放任太久了。所以他们忘记了,凤家原是我的。”
女皇微微合了合眼,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不曾真正劝动过凤偐。
便是当年册立中宫亲王,也是他一力促成。便是身为女皇又如何呢?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偐哥,你的身体……”
“你不用担心。”凤偐微微一笑,安抚般地握住了她的手,“到最后,我还是会回来你的身边。”
女皇听着那样的口气,心中隐隐有不祥的感觉。
“好,我答应你。”女皇冷冷转身,向着御案之后冰冷的御座走去,“你既然有心,那么我派皇銮去帮你。”
“如此。”凤偐看着女皇有些怏怏的神情,慢慢跪倒在地,“多谢女皇陛下恩典。”
女皇刚刚坐下的身子几乎要弹跳而起了——何必要谢,何须你谢?
立在门口的小黄门看着亮紫长衣的德亲王静静走了出来,仍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
只是,他离开之后,御书房中却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夹杂着内侍有些惊恐的叫声:“陛下息怒啊,陛下!”
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子,才慢慢静了下来,内侍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吩咐宫人去收拾御书房。
那夜,御书房中收拾出了许多碎片,已经隐隐预兆着德亲王殿下光华璀璨的一生即将走到终点。
梧州,暗夜无星。
凤清尘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心中有些焦躁。
习牧野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裹住手臂上的伤痕——那是剑伤,斜斜地一道,却几乎划伤了整个手臂。
很可怕的杀手。
舒十七与他俱在现场,竟然还让那杀手在片刻之间攻到了凤清尘眼前,反倒是凤清尘反应最为迅速,杀手的剑划过手臂的同时,她手中的剑也同时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