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高淳教养院”这个名称的定位是很不严谨的,因为它并不是通常意义的那种“牢改管教”部门,与其毫不沾边,而是高淳县民政局当时设在青山茶场旁边的用围墙隔出来的一个“福利”机构,它由养老院和福利院两部份组成,收养了一些孤寡老人和社会弃儿。由二十多个保育员,十七、八个管理人员和医务人员,在围墙里分出生活区和保育区构成了整个机构的全部。
后来我去得多了,知道里面“孤寡”并不多,而占绝大数的是弃儿,健康一些的几乎全都给外面认领走了,留下来的五、六十个全是“残疾儿童”,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还在“襁褓”。“残疾儿童”也分两类,体残和智残:智残就人们通常的说的“疯子”和“痴呆”,那时院里就有一个,脖子上总套着一条牛皮圈套,圈套末端带出一条细细的铁链吊在房梁上,限制其活动范围。“疯子”十二三岁?十四五岁?看不出年龄,大概也就在这个岁数左右,总是赤裸全身蹲在地上,不论寒暑;看见有人靠近,反映很是强烈并迅捷,会立刻站起,并在喉咙里低声发出一种恐怖地怪音,象狼嚎或者更象獒吠。“疯子”周边通常会收拾的十分干净,否则他会捡起任何东西向他看不顺眼的事物紮去,但他眼里从没有顺眼的事物,除了每天给他送饭的保育员。后来我与专门给“疯子”送饭的保育员混熟了,问到怎么不他穿衣服?听了这个话,几个保育员总是会笑,说每次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给他穿好了衣服,肯定会被他不到两三分钟之内扯成布片面紮出去,不管是单衣还是棉袄。“疯子”力大无穷,而且寒暑不侵。出于好奇,我有时也会去远远观望这个院子里的人和事,总会认定“疯子”除了有“人”的全部外形而则不能定义为“人”了。
“痴呆”也分几种,比如一个天生“脑集水”的患儿,看不出年龄,身高在一米到一米二之间,有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脑袋,由于脑袋的压迫,于是两腿难以支撑身体,会形成内八字行走地蹒跚,让人感到越发吃力。保育员为了便于辩认,通常叫他“地球”,他知道是叫自己,总是愉快地应答,并且蹒跚走近,等待吩咐。这种算是比较好的,生活基本能自理;更多地是“横路进二”似的重度痴呆,不知寒暑,不懂排泄,这是保育员最恨但也最无奈的“痴呆者”。
还好“智障”在这群孩子中占有比例极少,大部份是“体残”,断手断脚的、小儿麻痹的、聋哑失明……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这种孩子通常有极高的“智商”,以弥补身体上缺陷。我就在赵阿姨家里经常看到一个文文静静、清秀非常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平常喜欢安静地坐在不太引人注意的桌边写字、画画,看到赵阿姨做事也会抢着争取去做,比如扫地抹桌子等力所能及,对赵阿姨十分依念的样子。小姑娘没有名字,因为婴儿时被家人包在“襁褓”里,下面放着“手焐”保暖,大人不在家,结果襁褓被燃着,幸亏发现的早,婴儿被救了出来,但左手被烧坏了,于是被父母狠心遗弃到了教养院,长大了,院里都叫她“独臂”。
我在这里顺便“科普”一下,什么是“手焐”:“手焐”和“脚焐”是高淳过去农村老年人在冬天经常用的一种取暖工具,苏锡常以及宁波、杭州等产稻区都有用这个的习惯。一般是用瓦罐做成,形状象一个小盆,但“手焐”盆边要向里收点,成“围棋罐”状,两个手捧着使用;另一种大许多的盆边有点向外的叫“脚焐”。用“笼糠”(稻子最外面的那层硬壳)做燃料,利用“笼慷”慢燃并不会出现明火地特点持久取暖。过去乡里年纪大的老人到了冬天,不管男女,总是会穿着厚厚的围裙,其实那个样式我一说大家都应该十分熟悉,就是样版戏中“阿庆嫂”穿的样式,不过戏中“阿庆嫂”穿的是春秋装,棉围裙则要长了许多,裙底快要拖到脚面。烤火时,一般是人坐在凳子上或床上,将点燃的“手焐”包在围裙里,然后将两手穿过围裙两边开封处捧着“手焐”取暖。“脚焐”则是放在地上,几个人围在“焐”边将脚放在盆边上取暖,有点象北方常用的炭盆。
教养院的孩子只有个共同的“姓”,这个姓是“滦”,是三点水旁的滦河的“滦”,不是“小炉匠”栾平的“栾”。《百家姓》中没有“滦”这个姓,我问过知情人,他们告诉我,这个院以前是在河北省滦河边哪个县市的,后来才统一迁到高淳,所以就给院里收养的这些不知道父母是什么地方的孩子统一指定了姓氏,以便于管理。于是“独臂”在院里“花名册”里就有一正式的但很难听的名字,叫“滦独臂”。
教养院里有相对乡村小学要正规一些的小学,教育这些体残的孩子,以备将来走上社会能找到适应自己的工作岗位,于是这个文静的并想往美好的小姑娘在自己作业本上端端正正地写上给自己起的名字“小红”,用这种看似天真地“逆反”去拒绝“独臂”这个名字给她带来不可抗的心理伤害。但是一年、二年,写在本子上的新鲜的名字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认可,包括老师,包括朝夕相处的同伴,包括那些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不认可。文静的小姑娘发现新来的一个阿姨可以亲近,并且那些保育员、老师都很听那个阿姨的话,于是放学以后,有事无事都要那个阿姨家,做做作业,抢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对阿姨讲一些不好意思对其他人说的悄悄话,小姑娘感觉到一个从没有体会过奇妙幸福在身边弥漫,终于说出心里埋藏许久,但也无可奈何迷惑:我自取得名字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认可呢?阿姨能不能帮帮我。
回看一下这一段文字,写的有点“煽情”,象琼瑶一样的“夸张地深沉”,好在并没有那些主角惯有地“歇斯底里”般“不可理喻”,还不算肉麻,亲们将究的看下去吧。小姑娘的“迷惑”,是赵阿姨当着她的面告诉我的,主要是希望我能给小姑娘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以满足她由来已久的心愿。取名字其实是个大学问,因为名字不仅是一个有区别其它的识别符号,更饱念着取名者对被取名者寄托和祝愿。因此古代相面卜卦中就有一项重要内容,那就是“取名”,因与本文要表达的内容偏题太远,在这里就不“科普”了,有兴趣的亲们去“度娘”上查找一下。因为是“奉命”取名,我只能“勉为其难”,想到继林姐姐的名字,偷巧的用上了“朝晖”,并用笔端正的写上纸上,告诉小姑娘名字的本义,是指早晨初生的太阳光芒。小姑娘很是高兴,在本子上不停的照我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姑娘还小,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全是那种专注的开心;我还看出赵阿姨也很满意这个名字。几十年前的事情,我不知当年的那个清秀的小姑娘是不是用上了“朝晖”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