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的那几天,恰逢老朋友黄晋华接到了宝安翻身的一家名为新登厂的装修订单。新登厂是英国人投资的工厂,生产一些剃须刀,电子切菜刀等在当时比较先进的家用小电器,全部出口销往英国、美国,没有对国内销售。这家厂恰巧有大量的废品需要找人回收,因为之前陈永年做过收废品的工作,所以黄晋华就找到了陈永年介绍给他做。
当时陈永年因为人在海南,所以就转交给了弟弟陈永祥去做。陈永祥便在宝安的二十五区搭起了一个铁皮房,每天早上去厂里捆纸皮箱和一些塑胶废品收回到铁皮屋收购站去卖。陈永年从海南回来了之后,就加入到了收购站,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档口的铁皮房从一间加盖到了三间,最初载货用的人力三轮车也换成了拖拉机,做熟悉了之后,新登厂又把兄弟公司新玛德厂的废品介绍给了陈永年去做。
在新玛德厂载了三天货之后,陈永年发现经常会有西乡派出所的人背着枪来到陈永年的收购站门口,荷枪实弹,阵势吓人。不明所以的陈永年便找到了在西乡派出所上班的好友梁志祥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探听之后才得知,原来这个新玛德厂的废品原先是照顾镇长的侄子曾汉良的,因为可能曾汉良仗着自己的叔叔是镇长,不把新玛德的总经理项立谷放在眼里,所以二人生意来往的不甚愉快。因此项立谷才想着撇开曾汉良另寻合作伙伴,这才有了陈永年和新玛德厂的合作。
年轻气盛的陈永年听到后也并没有被吓退,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在新玛德厂拉货,对站在收购站门口的那几个背着枪的士兵熟视无睹。因为他心里也知道,若是没犯什么事,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开枪,但是如果迁延时日的话也保不准镇长会想出什么罪名来扣在陈永年的头上。
就这样僵持了几日之后,陈永年接到了新玛德厂总经理的电话说:“陈老板,今晚是否有空?我想请你去龙珠大酒楼吃个晚饭。”陈永年一口答应了,晚上二人来到酒楼包厢坐下,项立谷开门见山道:”我已经被辞退了,准备回上海找工作。这次的事件是我和曾汉良在怄气,一时意气用事妨碍了你做生意,十分抱歉。”说着就把陈永年前几天包给他的四千元开门利是退回了给陈永年,陈永年从第一眼看到这位项经理起就觉得他是个人物,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得体入时,文质彬彬中不乏企业家身上特有的魄力,也诚心想交这样的朋友。所以也坚决不收,两人拉扯了半天,后来只能一人退一步,各自收回一半。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交往,但是因为价值观的接近,所以两人相处起来很轻松,很愉快,开了两瓶人头马,开怀畅饮,自此后天涯一别,不曾再见。
1986年6月26日下午,天空响起了一声惊雷,一时间乌云密布,即将大雨倾盆的感觉,陈永年兄弟便迅速拿了帆布把门口的货物遮盖了起来,然后又躲回了屋里去。这个时候,邮政局的人冒着雨给陈永年送来了一份电报,陈永年打开电报一看,才知道是家中父亲已经病故,眼泪不自觉地留了下来,整个人拿着电报站在那里像是丢了魂似的。于是当天便买了车票,匆匆忙忙赶回家中料理父亲的后事,到家后看见给父亲的一皮夹箱的钱,父亲一分钱都没用过,心中更是不胜悲伤,眼泪又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与父亲经历的往事一幕幕地涌现在了心头……
1963年的夏天,上午约九点钟左右,陈永年的父亲和其他生产队社员在田里耕作时发现了一条毒蛇,陈父为避免众人被毒蛇咬伤,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毒蛇抓住。不料一不小心右手食指给毒蛇咬了一下,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当时只有六岁的陈永年也站在父亲的身旁不远处,看见父亲被毒蛇咬伤,吓得连忙冲上前去,关切地抱着父亲的大腿,然后大哭了起来。只见陈父拍了拍陈永年的脑袋,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毒蛇装入竹编笼后继续和社员劳动。
不到一小时的功夫,陈父便浑身发紫抽搐,倒在地上。随后社员们把陈永年的父亲抬回家中,慢慢的陈父失去了知觉,眼睛看不到东西了,全身开始浮肿,此时大约是中午十一点左右,家中各人的气氛都很紧张。只有六岁的陈永年不知道可以帮上了什么忙,只见大人们七嘴八舌,哭喊乱作一团。有找医生的、有去买东西的、也喊着要有去买棺材的。到午后,乡亲们已经把棺材买回来了,也买了寿衣鞋帽给陈父穿戴好了,已经断定陈父死定了,准备装入棺材。只听得其中一位乡亲说:叶石左工作队长去请医生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确认无法医治再将陈父装入棺材中不迟。
不一会儿叶石左带回来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白胡子齐胸的老者回来,只见老者神情凝重,翻开了陈父的双眼又托开嘴巴看,然后对叶石左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叶石左回答道:“您尽力就是了,不必有负担后果的心理。”老者随即从布包里取出草药捣碎加水搅拌成糊状,敷在了陈父的食指蛇伤口周边,又取出树根切片叫陈母立即煮一壶开水,越快越好!
当时老者神情严肃将捣好的草药敷在了陈父的手指上,不一会儿功夫,陈父的食指伤口像眼泪般不停涌出黄色的脓水。陈母把水煮好后用扇子、斗笠不停扇凉了之后递给了老者,老者托开陈父的嘴巴,慢慢把草药就着凉水灌入。到傍晚时陈父皮肤黄紫的颜色开始好转,肿胀也有了轻微的消退,只见大人们欢喜若狂,大呼有救了有救了,称赞老者是神医。只见老者神情比初到时略显轻松,但是表情依旧严肃的说:“命若能保住,恐右手难保了。”众人纷纷议论了开来,命能保住就已经是万幸了!
到了晚上,陈永年在睡着之后,因年幼不懂得死亡的悲伤,那时候也没有钟表时间,白天看太阳,晚上听公鸡报晓,隐约听到了大人们在吼叫:肿胀消退得很快!手脚已经会微微的动了!之后陈永年便又再次睡着了。第二天,陈永年睡醒之后看见陈父的眼睛已能微微张开,恢复了知觉,肿胀也已经消退了很多,唯有右手还很肿大,没有知觉也没有反应,人还不会讲话。
直到傍晚时分陈父才迷迷糊糊认得眼前的人,能很吃力微弱的声音说一两句话,又经过几天老者的精心治疗,陈永年全身的肿消退恢复,精神清醒,只是右手的红肿还未完全消失,特别是右手掌和右手指还很肿胀和弯曲不能灵活的动,又经老者多日医治,陈父右手的浮肿也消退了,人恢复正常,遗憾的是右手掌手指弯曲变形僵硬失去知觉而终身残废。之后因为陈父的右手失去了劳动能力,每天工分由10分降为7分,劳动日值降低,本来就很贫困的家,变得更加的雪上加霜。
十多年后,陈永年长大成人后探知老者是清川县东屏镇大圹村人,用其祖传秘方治愈好了陈父的蛇毒之伤,使得陈父去死回生,挽救了陈父的生命,也挽救了陈永年的一家,实实在在的是陈永年一家的救命恩人!陈永年备办了厚礼到大圹村想面见恩人谢恩。
寻到恩人住址的时候,只见一位老人家在门前扫地。陈永年便上前点了点头,问道:“老人家,您好,请问这里是医师张景盛的家吗?”那老人家听后点点头说道:“是的,不过景盛早年已经举家迁往广州定居了,甚少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陈永年失望地说道:“可否告知我恩人位于广州的住址?我希望能亲自上门拜谢!”老人家温和的笑道:“景盛走的时候,跟我说了: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不需要大礼相谢。地址嘛,我也不便透露了,因为景盛行医多年,救过的人也不少,现举家迁往广州也是想图个安静,不便之处希望你能见谅。”陈永年说道:“既然这样,那好吧,这礼物就劳烦您代为收下吧!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老者笑着答道:“不必了,不必了,你的谢意我会适时替你转达给他的了,请回吧。”陈永年听后有些失落,向老者作了个揖,就此拜别。
此时,陈父的十分工变成了七分工,陈母的腿又是先天性残废,无法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因此陈永年的家里变成了整个生产队里最穷最困难的一户人家,自然在人群中就变成了残废和幼小的一堆。从生产队领回来的口粮,也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村里面的大人谁要是心情不好,见着陈永年也就想打就打,想踢就踢,抓起来摁倒在水沟里呛水也是常有的事。陈父又是忠厚老实的人,对此没有一点办法。当然,生产队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是好人也仅仅是局限于发出同情的眼光,并不会给陈永年家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一年生产队分配的口粮也只够两三个月食用,其他的只能的混杂着木薯和野菜充饥,生产队每天早上都会去挖番薯,陈永年便会默默的跟在陈父的身后,捡一些生产队里用不上的一些边边角角的小番薯块,陈父在前面挖,年幼的陈永年就跟着在后面捡,但是这种事情都是偷偷摸摸地做,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了,捡番薯用的篮子和那些捡来的番薯边角料都会被一脚踩碎,连陈永年也难免会挨上一两脚,陈父虽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是依然地无可奈何。
后来随着陈永年弟弟妹妹的出生,原来祖上留下的9平方米的祖屋已经住不下那么多的人了,所以只能又重新找了个地方,用泥砖砌起了另外一间小屋,屋顶铺着一些从祖屋上卸下来的瓦片,剩下的则稀疏地铺一些茅草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后来更是因为弟弟妹妹慢慢长大,陈永年没办法只能全村上下地去找人拼床睡,一个月下来基本上全村人的床都睡过了,
但大多数的人并不愿意给这么一个小孩搭床,一是因为陈永年患有哮喘病,有时候哮喘病一发作的时候,呼吸都困难,瘫倒在地,情况吓人,另外一个原因是陈永年有时候还会尿床。所以大多数人,一见到陈永年过来,就会早早地把门关上,也有一些冬天故意不给陈永年被子,还有些见陈永年睡着了就把他掐醒。有时候没处去,就只能窝在牛棚里面将就着睡一晚,但是天气太冷的时候,就没办法,完全冷得睡不着觉。后来有位老人家,出于对这个小孩子的同情,让陈永年整整拼了三年的床都没有赶他走,所以陈永年也总算有个固定睡觉的地方了,当然有时候也会被打骂一下,但是没有不让他睡已经是万幸了,就这样,陈永年在半饥半饱中,度过了童年。
后来陈永年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是家里并没有钱给他买本子和铅笔,所以只能光坐在那里听课,一段时间后陈母削了番薯皮卖给供销社去酿酒卖了一点钱,才换回了纸笔给陈永年。老师里面也有好人和坏人,读到二年级的时候,一位曾俊华老师买过纸和笔给陈永年,另外一位李仁润老师就看陈永年不顺眼,经常用教鞭打陈永年,出于孩童时期的逆反心理,有一次陈永年看见李仁润老师在房间里面批改作业,就揉了一团湿泥土,朝里面扔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跑掉了。李仁润老师一下就查到了是陈永年干的好事,便惩罚陈永年一上他的课就要到他的房间里面去关禁闭,不准来上课。
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陈永年就自己摸索到了赚钱的门路,学会了去河里面装鱼虾去卖钱。虽然尽管当时吃得起鱼虾的人并不多。当时工资待遇最好的当属于在学校上课的老师们,一个月能拿到18元的工资,这些鱼虾装到之后,拿到学校去卖,一斤能卖到4-5分钱,很多老师也是出于同情心买一些这个小孩子的鱼虾。
再后来,学会了挖树头烧成碳之后拿去卖,卖到相邻的太华镇的铁业社打铁需要用到碳,一开始的时候,陈永年是拿着碳想卖去陆田铁业社,铁业社是新中国成立后,国营供销合作社属下公私合作加工生产锄头、犁耙、镰刀、铁锤的手工作坊,新中国成立之前叫铁匠铺,经营作业者称为铁匠,解放后铁匠铺收归国有,成立铁业社,铁匠铺师傅成为铁业社员工,享受国家津贴和按劳取酬。结果陆田的木材资源丰富,自己有碳窑,属于批量采购所以不需要这种小炭块,铁业社的工作人员因为见这个小孩子机灵便教他可以把碳卖到太华镇,太华镇铁业社因为需要控制成本,会用到这种小炭块。
于是陈永年便开始漫山遍野的去找树头,挖来按照陈父教的办法:首先在平地挖一个一米深,一米半宽的圆形土坑,土坑的底部放适量干草用火点燃,当火烧旺时就把木炭原材料小树头适量放进燃烧的土坑。待放入的小树头能燃烧时,迅速叠加放小树头,要保证火不能灭又不能让烧旺的火把树头烧成灰,烧成灰就不是木炭了,也就前功尽弃了。
随着树头燃烧的火势放生湿树木,当火燃烧至土坑面之上时要迅速围上一圈已准备好的草胚,草胚即长满密密麻麻的很短青草皮的土块,长满密密含水分很高的草皮胚不容易燃烧,又起到了与小木头有适当的缝隙,让木头不能明火燃烧而保持高温变成木炭,循序渐进,把握火势,看火势燃烧程度一层层叠加草胚,直到高度自己不方便操作时,火候到位就封顶,封顶后小碳窑出于密封状态不会燃烧明火了,利用窑内的高温转化,一昼夜冷却后出窑就是一窑木炭了。
大约三至四百斤的小树头就够烧一窑的木炭,一窑烧得成功的木炭能装满两个竹箩筐,木炭很轻,两个竹箩筐木炭约十五公斤。步行挑到十五公里路的清川县太华镇卖给铁业社,两箩筐装满的木炭能卖一元七角钱,装得不够满的铁业社会适当砍低价钱。
因为当时大家都是需要上山砍伐木材烧水做饭,所以用来烧制木炭的木头并不好找,陈永年只能背着个蓝子漫山遍野的去找,凑够一箩的碳往往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凑够四箩木头才能烧一窑的木炭,一窑可以烧制出两箩碳,可以卖一元七角钱,与陈永年相好的陈立道也学过烧碳窑,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放弃了,一时因为他们的家境相对没那么贫困,二是因为没有那样的毅力,因为烧制一窑碳,火候只要稍微控制不好,烧的过火,得到的碳的就很少,火候不够,又需要重新再烧一遍。陈永年坚持了两年,解决了自己上学时候用的本子和笔的问题,有时候还能帮补一下家里,买四五斤的猪油、咸鱼干、盐之类的。
到了初中的时候,陈永年跟好友陈德齐去山上砍树,砍的木柴拿去卖,那样的岁月是艰苦的,陈永年的个头很小,但是每次总想多砍一些,多挑一些拿去卖,每年的寒暑假都会挑一次去卖,一次也是能卖一块多元钱。相比烧木炭来说,这个是更需要力气的活,赚的钱相对也多一些,有时候也会去山中,找一些人家种植的茅竹挑了去相邻的太华镇卖,一般是跑一趟一百斤左右,能赚个一元八角。也有一定的风险,比如如果碰巧遇上当地的人也有在做这个生意,那么就等于他垄断了,不会让你卖,或者让你以极低的价格卖,结果就会导致几乎等于白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