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你听我说……”佐其人在门外叫,里面就是不吭声,佐其人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看见了吧?她就是这样的人,上来劲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您刚才光批评我,现在也知道了吧?”何况企图通过这件事让佐其人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你放屁!你不打人家,人家能这样?告诉你,今晚做好她的工作咋都好说,要是做不好,明天一早别进我办公室!”佐其人说完,气呼呼地推门走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是何况万万没有想到的,不仅面临妻离子散,而且还失去了厂长的信任,懊悔万分,只好硬着头皮去做老婆的工作了。
“小岚,”他敲着房门,轻声呼唤着,“我错了还不行,你总得听我说嘛……”
门无声地开了,尤小岚站在他的面前,并无怒意,平静如常,“嘘,小声点,小宝刚睡着。”
“小岚,你?”何况被闹蒙了,真不知道老婆在闹什么景。
“傻样,我是将计就计,让佐厂长先放我走,以后你再走,你不老说要曲线调动吗?这就叫坏事变好事,嘻嘻……”尤小岚得意地又笑了起来。
“利用佐厂长?这不太好吧?”何况却犹豫不决起来。
“管他那么多呢,你看他刚才把你骂的,跟骂三孙子似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还替他想那么多干啥?”
“人家也是为咱好嘛。”何况还是犹豫不决。
佐其人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他来是想叫何况来家里打麻将的。原来是三缺一,回家一看,那两个也走了,便埋怨老伴几句,不该把人放走,不料老伴却振振有词,“我管你吃管你穿,还得管你把玩的人看住?你一个月给我多少工资,请个保姆还得几十块哪!再说了,人家要走,我还能生拉硬拽不成!”说得佐其人直翻白眼,就是没敢发脾气,现在的妇女越来越不像话了,再提倡妇女解放一个个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由此他又想到尤小岚,挨一个嘴巴就闹离婚,再挨一个嘴巴还不得把男人杀了?!
闲着没事,便只能看看电视,电视也觉得没劲,就想起孙子来,倒霉的还是孙子他爸。“这老大也是,也不知整天忙些啥,星期天就不能回家来看看,真他妈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人家回来啦,你老人家不是不在家吗。”正在看电视的老伴回了他一句。
“噢。”佐其人没啥可说的了。
他现在活得挺滋润,一大清早就和几个从老厂来的老工人去向阳湖打鱼去了。老厂就坐落在黄河之滨,老工人大多都有个打鱼摸虾的嗜好,佐其人也不例外。前些年,看见好多老工人赶上个休息日就去打鱼,自己也痒痒得不行,可就是抽不出时间,连节假日都一心扑到工作上了,这几年逐渐想通了,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动,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应该放松一些,多搞些娱乐活动调节调节自己。于是,休息就是休息,工作就是工作,再不傻呵呵地一天到晚光围着厂子转了。
刚下过雨,水面太大,鱼没打上几条,那几个人便把鱼都给了佐其人,老伴嘲弄他快赶上相声里说的了,鱼没打上,糖饼倒没少吃,他白了老伴一眼,才五点多钟,告诉老伴把鱼炖好,他先睡一觉,等到老伴把鱼炖好,把他叫醒,他又把那几个人叫来,喝了几盅,兴致所至,又想要打几圈麻将,牌桌支好了,发现是三缺一,他这才去了何况家。两家相距不远。
“老二上哪去了?怎么晚饭就没在家吃?”念叨完老大,佐其人又念叨起老二来。
“跟小惠一块出去玩去了,年轻人的事你少管!”老伴又抢白他一句。
“这天都黑了,还不回来,我不管?我不管他要犯错误的。”佐其人酒后话格外多。
“爸,谁要犯错误。”
正说到老二,老二就到了,后边跟着小惠。
“大叔好,大妈您好。”小惠的模样不丑,嘴也挺甜。
“啊,小惠来啦?”
老伴赶忙沏茶倒水,招待未来的儿媳妇。佐其人欠欠身,算是打了招呼。
“大妈,您就别忙乎了,都不是外人,客气啥。”小嘴里说着,把手里拎着一网袋什么东西客客气气地放在二老面前。“大叔,大妈,我和东东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说买点啥孝敬二位老人家,今天买点东西,不成敬意,表表我小惠的一番心意吧。”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来就来呗,还买东西干啥!”老伴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说啥好了。
佐其人倒是不动声色,现在的年轻人贼得很,你以为他们会无故送礼,等着吧,指不定要求你做什么呢!
“爸,求你一件事?”果然,老二开口了。
“说吧。”
“我和小惠合计好了,想去从事商业工作。”老二没敢说去倒腾买卖,怕把二老吓坏了。
“在哪儿从事商业工作?”佐其人一时也不解其意。
“南方。”
“什么地方。”
“有可能去广州吧,地方还没想好,到时看情况再说。”老二说得挺轻松。
“啥?!你俩想去倒腾买卖呀,那可不行!”老伴终于听明白了。最近这种事听得多了,有赚的,也有赔的,想不到又落在儿子身上,她可不想让儿子去冒这种风险。
“工作呢?”佐其人倒挺镇静。
“咳,还什么工作不工作的,请事假也行,停薪留职也行,不给办就辞职,不让辞就算开除,干啥还不混口饭吃!反正,我不能跟你似的,在这山沟里窝一辈子,把前途都耽误了。闹好了,没准还发了呢,您二老就等着享清福吧!”老二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当真已经发了似的。
“胡闹!”佐其人啪的一拍茶几,两腮的肌肉一下子就蹿到颧骨上了,这是他发怒的表示。“放着正经的工作不干,想着去倒腾买卖,那是正经人干的吗?山沟里怎么啦?山沟里出马列,我们党就是从山沟里打出来,解放全中国的!”
“爸,您也别生气,您也别上火……”老二今天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急、不躁、不火。
“就是,他爸,你先别急,听孩子讲完。”
“您的观念太陈旧了,倒腾买卖咋啦?倒腾买卖是你们的说法,现在的说法叫搞活流通领域,一样为四化建设做贡献,有什么不好!”老二振振有词。
“那叫投机倒把!什么搞活流通领域?强词夺理!”佐其人也不让步。
“好,就算我强词夺理,你说是倒腾买卖也好,投机倒把也好,咱们统统不谈。就专门谈咱们厂子,你是厂长,心里最清楚,这几年厂里调走了多少人?少说有五百人吧?尽管厂里卡得很死,你连人都留不住,还搞什么生产!”
“走的都是家庭有一定困难的,再说,走一点人有什么可怕的,剩下的也就越来越纯洁了嘛!第一次大革命失败以后,我们党内走了多少人?最后还不是一样夺取政权!”
“那是叫国民党给逼的,现在您是共产党员,总不能也去逼全厂职工前仆后继和你们作斗争吧?”
“我看你小子越来越反动了,这要是在前几年,非得把你抓起来批斗不可,我可告诉你,嘴上留个把门的,别到处给我惹事生非!”
“爸,别脱离主题,转移斗争大方向,咱还说咱们厂子,现在明摆着人人都不愿待下去,长此以往怎么能行!”
“不行也得行!”佐其人的话不是很硬朗,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不愿说给儿子听罢了。
“爸,我听说当年你是反对在这儿建厂的?”
“那是,都叫****那极左思潮给闹的,要不,也不会有现在这些麻烦。”一提起当年,又引起佐其人一番感慨。
“听说,一开始选的厂址在银川?”
“在银川市新城,靠近铁路,现在这块地方已被占满了。”
“我看咱们现在往那儿搬还来得及。”
“吹气哪!这么大的厂子说搬就搬?厂房、宿舍、家属区,快一个亿啦,说扔下就扔下?败家子!”
“毛主席不是说过要打破坛坛罐罐吗?”
“那是战争,这是建设,乱联系!”
“我看性质差不多,那时候打仗是为了甩掉包袱、轻装上阵,现在搞建设,包袱该甩还得甩!”
“这怎么叫包袱?这是国家固定资产嘛!乱弹琴!”
“我该睡觉去了,你们爷俩聊吧。”老伴见爷俩这一阵子平和不少,他们谈的自己又插不上嘴,打着哈欠进里屋睡觉去了。
“爸,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万一有一天这个厂子要是黄了或者是发不出工资,咱们全家老少都窝在这里可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呀!”
“这不用你操心,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共产党不会饿死人,再说咱们厂好好的,怎么会黄了呢?我说老二,你现在的思想越来越不对头了,脑袋里怎么净是些怪思想?你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工人就行了,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这种事我可以不操心,我自己的事我总得操心吧?”老二的调门不由得提高了许多。
“你自己有什么好操心的?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啥事用你操过心?不就是说媳妇吗,该准备的你妈也都给你准备了,还不知足?!你呀,还是操心一下别让媳妇跑喽就行啦!”当着小惠的面,佐其人嘴边上也缺个把门的。
“我得操心我的前途!”老二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前途?当工人没前途?你爸爸就是工人,现在是厂长,怎么叫没前途?事在人为,行行出状元!”
“全厂有五千职工,厂长只有一个,都争着去当厂长,还生产不?再说,这个破厂的厂长给我****都不喜干!”
“挺好的厂子怎么成了破厂了!”佐其人最不愿听的就是踩乎厂子的话,就跟做母亲的不愿听别人说自己的儿子丑一样。
“我说它破还是好听的,将来非垮台不可!”
“嫌厂子破,你可以滚!就你这样的,多一个多一份累赘,少一个少一份负担!”佐其人的火又上来了,嗓门也随之提高了。
“滚就滚,这可是你答应的!”老二也不示弱,和爸爸对喊。
“这又怎么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干起来了?”已经躺下的老伴听见吵声又风风火火地赶出来。
“妈,你别管,把我的衣服收拾收拾,我走!”
“上哪儿去吗?”
“你让他滚!”佐其人怒气未消。
“走,小惠。”老二拉着小惠就走。
“黑灯瞎火的,这是往哪儿去吗?”老伴随后跟着追了出去。
老二却又返了回来。“我在这家里等了二十多年,这里有我创造的财富,我不能这么就走了,起码得把我们结婚的钱给我!”
“你,你要多少?”佐其人已经气得不知说啥好了。
“都是一母所生,不偏不倚,老大结婚花多少钱就得给我多少!”老二说得理直气壮。
佐其人翻身起来进里屋拿出一个存折,扔给老二,一声怒吼。“滚!再别回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