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借我20万
李小妮打开姐姐从老家带来的泡菜,头也不抬头地吃了一气:“香死人了,越吃越想吃,姐,你不吃一口,真可好吃哩!我一会儿能将这都吃完。”
“爸让你少吃!”
“建勋也没回去,我这次不回去,主要是不想妨碍了建勋那棵好庄稼,他不是爱充大么,怎不托生在咱们前头,作个大儿子了!哎,大儿子咱爸有呢,还轮不上他。我想算这回这么要紧的门面事,他怎能不回去?他不是儿子么?这回怎么连责也不进了,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害得我也没回成。”
“没事你赶紧回去,给你说几回了,早上没事别到我办公室里来,下午到店里再来。”
“店里人多,这里靜,再说你早上也不忙。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姐,我近期需要20万,你能不能想办法借我个20万!
“你要20万干什么?我哪里来的20万?”
“反正是正事,是大事,与你也有好处,你放心!”
“我不需要什么好处,也没有那20万!你们都把我当印钱的了!”
“你们?我知道!又是那个醉鬼吧!”
“这次回去,妈哭着说建荣又借了咱表妹夫2万。这样下去还能凑合到什么时候!”
“都是你们给惯下的毛病,要我看,建荣这种人就应该饿死,养着他还不好好吃饭,还醉酒闹事,他早死也让老婆娃娃早一天安生。”
“建荣说了,任何人没有权利咒他死,他活着不碍你们的事。”
“就你一天听他说醉话,信他的歪理,除了你谁理他呢。姐,我这可是正事,是大事,肯定是要还给你的,你得帮我,就这十来天凑齐。”
“你得给我说是什么事?”
“你不用担心,反正是正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和建勋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哪天下午我和你细说,你心里先化一化,要拗一辈子吗?”
“等我筹到30万了,估计建勋也不会那么往死里拗了。”
小妮穿上大衣还扭捏了一气,要姐姐评价她的衣饰装扮效果,叶妮赶紧打发她走:“李部长,那些不紧要的话下午再说。”
小妮这才风情万种地出门,驾车离开。
小妮一脸水色,满身春意,曲折有致,举手投足里愈发突显了这突与凹,又不肯穿件宽松衣服掩映这突凹,因此难免显山露水,风骚在眼。这天然的一段风骚未经诗书文化、未能演变为一种沁人心神的风流,反而以身体本身的美,体现了一股野性的魅力。
人人深悉身体的美关乎悦人悦已,甚至以蝴蝶振翅的微妙效应引发人生运迹的改变,因而坚持不懈以各种方式加以修饰掩映,而小妮的修饰是大胆突显天生丽质。
李小妮升任北山市秀延区区委宣传部副部长,自己颇以为回事,穿衣打扮更比从前刻意起来,言语也比先前刻意书面化,装作深刻,在叶妮看来不过是愈发任性、锋芒,这锋芒里很有几分将姐姐当对手一试机智。叶妮一旦觉出了妹妹弄技竟巧的意味,便很少再和她对嘴,只是屡屡提醒她作为公务人员打扮不可太过时尚。她反倒说姐姐太过保守,亏得竟然还能从事时尚业。
赋新街18号,千叶罗裳店小妮说笑间就穿走了一件重磅提花的青色真丝风衣:“姐,我给你当模特,广告广告去。”
叶妮说:“爱惜点,那可是重磅。”
“姐,你还要收回!”
“可不,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收回!舍得嘛,不得谁还舍。”姐姐一开始咬文嚼字,小妮就乐了,知道姐姐并不是非得收回这衣服。姐爱讲大道理,小妮刚好可以借此得实惠。
叶妮自北山大学毕业便在《北山》文学杂志工作,这是一家市级杂志社,全国公开发行,却几乎没有稿费,所发表的作品几乎和前三十年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主旨,没有意境,没有格调,连语言的清雅也很难达到,大多文章是用书面方言在讲述一些家事,不同的只是换了一些当地作者的名字。作了20年编辑的叶妮也在一些或省或市的刊物上发表了一些小说,她的写作还远远没有践行她的文学理想。在文学的梦想尚未照亮生活时,生活的千军万马已经呼啸杂踏而来。在岁月的河流里,叶妮不过由编辑而副主编,副编审,所面对的工作和生活困局却一点没有改变。李副主编将身心缩了又缩,压了又压,还是无法应对生活的现实难题。而文学却如同其他的技艺一样,正在沦为一种权钱人的玩物,缺失了叶妮心目中的崇高和神圣感。在无可奈何之际,倒不如腰身一舒展,李叶妮于是有了一间“我表妹的服装店”。
出了办公室,街上吃过午饭,叶妮沿着百米大道步行近一个小时,便到了赋新街18号“千叶罗裳”原创真丝服装店。进门穿过前厅,走上阁楼小憩,半个多小时后起来喝茶,分茶与表妹小燕儿和缝衣师白腊梅、黄秋香。几个相对固定的在家缝衣的女人也会在这时送衣服,取衣片,为的是叶妮在时好见个面,闲谈简叙间,叶妮总会分她们一杯茶,让小燕儿当即结付了缝衣费。取了衣片回家,街上转转,回家还不影响做饭。
饮茶未必,叶妮便开始裁衣,所有的衣料都由叶妮亲手裁剪,这在她往往是一种享受。在几十公分或十几米的真丝面料上如何布局衣片,这是设计师的享受,是匠师雕琢,书家落笔,甚至是将军点兵,调度安排一匹布料有一种儿时游戏中万物由我作主、听我安排的快意。儿时的万物,不过几只猫几只鸡几朵萱草花。叶妮之于真丝面料,正犹若之于方格稿纸,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与珍惜。这珍惜是渴望大量占有,更是极尽物尽其用。
小燕儿知道,表姐裁衣时,尽量别和她说话,接待顾客时也尽量放低了声量。只把茶泡好,放到不凉不热时,表姐自会端起大杯一饮而尽。表姐裁衣裁到尽兴时,有时会自顾自吟唱起来,起来喝茶也是扭着身段像在跳舞;有时是半天无声,你问她话她也会傻子一样地瞎嗯嗯,这时小燕儿觉得还是自己比表姐聪明能干些,便自作主张了。
隔一段时间表姐便会对帐。出入帐目,表姐都会记在电脑上,买面料的,付缝衣费的,房租,水电费,网上售出和店里销售都一一登记。差十块钱表姐也要一一问清楚。小燕儿经手的只是店里销售收入和缝衣费付出,要是销售好一点,表姐会私下再给小燕儿200元。忽然一天,表姐对她说,把在家里闲呆的表姐妹们或邻居发动起来,每人一小时或两小时接递在网上值班,或微信销售,谁销售出去一件,给谁百分之五的提成。按月结付。
小燕说:“都让她们挣了那我干啥呀?”
表姐说:“你管着她们呀。你给她们发钱呀,你是咱千叶罗裳的办公室主任。”
小燕儿并不清楚办公室主任到底是个啥官儿,但听着当官总是高兴的。
亲戚们都说小燕儿有点儿迟顿,凡事比常人慢半拍,小燕儿妈当初让叶妮留下小燕儿扫个地,拿东递西,免得女儿闲在家里,若是实在懒笨得不可用了,只管打发回来,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哩。小燕儿当即就回:“谁说我懒哩。”表姐笑咪咪的,小燕儿就觉得心里很放松,她不想别人在表姐面前说她不好。
小燕儿自己可不认为自己笨懒,好人坏人小燕儿分得一清二楚。
有一年冬天,小燕儿羽绒服洗了第二天早上还没干,没有羽绒服怎么去店里呢?打电话给表姐说她得等羽绒服干了再去开店门。
表姐在电话里一时没了音,停了一刻说:“你等着,等我过来收拾你。”
小燕儿赖在家里糊思乱想着,这回真把表姐惹恼了,要打发她走怎么办,那她以后没钱了可怎么办,呆在家里男人还不往死里欺负她。半个小时后,表姐提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和粉色的羊毛围巾过来了。进门就说,这个给你,赶紧穿上,一块儿打车走。
小燕儿坐在表姐身边,满身暖哄哄的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扯着脸叫姐姐呀姐姐,要是有了两件羽绒服,再也不用等它什么时候干了。
姐姐笑道:“就你聪明,这个我们都不知道。以后,咱能不能今天打算好明天的事?”
“这有什么难的,这也太容易了!”小燕自觉就是再笨,只打算一天的事也是绰绰有余。
小燕儿一个月可得2600钱,她知道在外面要挣到这么多钱很难,在店里,小燕儿还可以做主,比如送舅舅舅妈和其他姑表姐妹的衣服,姐姐总是和小燕儿商量,由小燕儿来收拾。店里的丝绸面料,茶叶,所有重要一点的东西,小燕儿都有钥匙。她知道姐姐大都时候都在一言不发地干活,在想问题,姐姐也很累,小燕儿最大的期望就是姐姐偶尔塞给她二三百元,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女儿去吃肯德基,或者,大大方方给妈200元。
妈说,这多好,你勤快点,看你大姐多累。别像以前一样懒得浑身肉疼。
“我哪里懒了,我大姐就没说我懒!”小燕儿直声叫起来。
(3146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