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Tony站在酒店宽敞的大厅。经理恭敬地将Demon房间的账目递到他手上。
他看完,阖上账单簿,点点头,略带赞许似地说:“嗯,没有把房间烧了就是万幸。”
经理一听,瞪大了眼,满脸堆笑地回应:
“您是开玩笑的吧?”
倘若成真了,这个损失他可担当不起啊。他蹙起眉额,又谨慎地问道:“万一真的烧了呢?”
“对呀,” Tony笑了笑,十分淡定地回答。“所以我才让他住在这里。”
可怜的经理顿时大惊失色。
于是稍后一个指令传出:密切让人留意这间总统套房。
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不久他就从员工口中得知,这位宛如定时炸弹的危险客人,天天都在外面漫游,好像人间蒸发似地不见踪影,因而他的房间总是被人遗弃般地禁锢在黑暗之中。
员工还补充道,他经常会在午夜或是清晨晃晃悠悠地出现,衣服也不脱便扑倒在床上。甚至当清洁工做每日早上例行的保洁工作时,竟发现这位高贵的客人,就躺在长长的过道里睡着了。
没错,一天又一天,Demon让自己憔悴在虚妄的等待中。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一个事实击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一个不知名的艺术家,原来是叶波心的拥趸者,十分欣赏她的演唱和舞蹈才华。在听说她的不幸时,万分惋惜,悄悄收购了那辆将她埋葬的轿车残骸。
最近,在一次展览中,他将这件事故车辆残骸作为展品之一,以示追掉和纪念。然而,在打理中意外地发现了一枚发黑变形的戒指。经过DNA鉴定,上面有着叶波心的指纹。
也就是在这同一天晚上,Demon走上阔别十年的拳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押注赌他会输的人也都感到万分地不可思议。
他今晚一点也不强悍,一点也不。
Demon木然地立在台上,简直就像个活靶子。他任凭那些沉重无比的,那些撕碎空气的拳头,猛烈地捶击他的身体,而不做任何反抗和进攻。
观众席炸开了锅,沸腾的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
人们争先恐后地拥挤向前,愤怒地呐喊着:“打呀!打呀!”
但是Demon无动于衷。
开始的两回合,人们还以为他施展的是什么新战术,但是慢慢地,那麻木的、完全像置身度外似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根本没打算赢,他是心甘情愿地被挨打。
一阵组合拳排山倒海地砸了过来——没有一个是落空的。其中一记直拳打在他的腹肌神经上,Demon立时感到揪心的疼痛。他的身体原本就已疲乏不堪了,这些拳头击在他饥饿的胃上,令他想要呕吐。
刹那间,又是一个旋风似的出拳,他的太阳穴遭到猛烈的一击。
全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一拳的力量,Demon一下子倒在了侧边的绳圈上。剧烈的眩晕感涌了上来。整个地面都仿佛在脚下颤抖。观众的脸变成一片浮浮沉沉的海洋。
在他们逐渐化为一个个模糊的黑点之前,Demon看到,距离不远处,有一张无比惶恐、担忧的面孔。那张脸上饱含着痛苦,眼眶也湿了。裴越清厉声地吼着,好像在说:“不要——不要!”这种焦急、害怕的神情,他从未见过。他的面孔甚至有些扭曲,眉心笔直的皱纹更深了。Demon突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然后,他面前一片漆黑,一时昏迷了过去,在裁判念到10后也没有起来。
醒来时,裴越清就坐在他身边。
他们彼此默默地望着。Demon的脸上有皮肤破裂的血迹,眉骨也裂开了,他费力地睁着眼。他父亲的面容像悲剧人物那样愁苦,背脊没有那么挺拔了,两鬓上的白发显得十分寒怆。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父亲了,现在他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细纹密布。这是一张苍老的脸,脸上的印子让他心碎。
然而,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转过头,用冷漠嘲讽的口气说道:“希望你没有把赌注押错地方。”接着,在一片沉默后,他又补充了句:“如果你是为了你的损失来的,恐怕是够让人失望的,我还没死。”
他等待着裴越清会怒火爆发,却没有料到,回应的是一个充满爱怜和祈求的声音——儿时热烈的呼唤:“谦儿”!
看来误解是太深了。倘若Demon理解他,就会明白,无论他如何对待自己,他对他说话时是温和的语气亦或是粗暴的,他都不会怪他,因为,他是他至亲的人,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就在这一刻,望着Demon悲伤却总是倔强得不肯低头的样子,裴越清心底升起一阵心酸的疼惜。
他张开双臂——从没有袒露过的感情,在今天显示了出来——他用自己不再伟岸的身躯包裹住了Demon。
在我们每个人内心或许都有一个隐蔽、黑暗的地方,它是无人涉足的森林,是飞鸟也不曾飞过的雪原。所以我们都不能果断地说,我完全了解你,我能懂你。因为这个地方是其他人都不了解,更无从窥见的,我们也许还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地方,更不知道其实我们已被挡在了门外。
在我们出生后,当我们逐渐长大,与父母的对话有多少,是否有去了解你的亲人?
在这倏忽的一秒,Demon惊觉到,在他怨恨父亲的时候,却没想到,他也不曾走进他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个拥抱中,他突然觉察到父亲的爱。虽然,他从来没有以他期待的方式爱他,但是这份爱却是存在的。
所有曾经的怨怼和嫌隙似乎都在这顷刻间消融了,他感受着从裴越清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忽然倒在他的肩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