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连的车队怒气冲冲地开回了车场。
张若谷刚一下车,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衣领,死死顶在步战车的装甲上。
陈撼秋怒不可遏:“这种事你也敢做?!”
张若谷表情异常平静:“班副,不是我做的,我也知道不是你。”
“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刻意整你不成?”
张若谷没接话,任由陈撼秋抓着他的衣领,满脸写着“难道不是吗?”
连考核放水这么阴险的招数都想得出来,这种雕虫小技又有何难?
教授这时才慢慢从车上下来,照例点了根烟。张若谷面若冰霜,眼睛里却有两团火焰,他心中已认定这八成又是教授的阴招,双眼死死盯住他。但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太对。
陈撼秋吼道:“你别犯了错还想搅浑水!侦察连的人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张若谷心中冷笑,他倒希望陈撼秋多骂几句,让教授多听听。
吴论从炊事车上下来,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心中已猜到了八分,连忙跑了过去,双手抓住陈撼秋的上臂,喊道:“怎么?被领导逮了个现行,恼羞成怒了吗?”
陈撼秋一甩胳膊:“滚一边去!”吴论哪禁得住,刚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后被人一撑,是胡有利。
胡有利皱着眉头:“别人的事,少他妈瞎掺和!”
他从没见过胡有利脸上露出过这种表情,心里一怯,也就不说话了。教授这时终于走了过来,拍了拍陈撼秋的肩膀:“放手。”
陈撼秋手刚一松开,教授立马迅疾如电地解开了张若谷的胸挂。
“确实不是他的,你看这胸挂上的尼龙带,颜色已经有点泛黄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教授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胸挂:“这带子上面的小折痕,也不是新装备能压得出来的。”
陈撼秋不太信,接过胸挂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不是张若谷的装备。
侦察连的司务长老刘是个心思极细的人,别的连队或会出现新兵用老旧被装的情况,侦察连绝无可能。
教授道:“撼秋,你以后再帮人顶包,要多留个心眼儿。你以为连长检查胸挂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不是小张的?但你想,战备拉动,是新兵出事好还是老兵出事好?”
陈撼秋满脸不解:“谁出事不都一样?”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刚下连一个月的新兵出事,可以说是连队对这批新兵管教不严,说到底是个管理问题。你这种老兵出事,师长就会对整个侦察连的战斗力打问号。你要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跟别的连队争那个敢死队的资格,现在连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出了这种事,师长只会对侦察连更加不信任。”
陈撼秋如梦方醒,他虽然是连里公认的炮仗,对手底下的兵出了名的凶,但只要自己班的人被人欺负了,或是做错了什么事,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平时他虽然看不惯张若谷,但一见他被师长质问,想都没想就把事儿一股脑揽在自己头上,却没成想自己是好心办错事。由此也更加佩服教授的沉稳老辣,老兵油子,老兵油子,自己确实还差点意思。
悔怒交加之际,瞥见旁边围着别的班的人,他立马做出赶人的动作:“去去去,老子出丑,你们看笑话倒挺积极。”
待旁人闹哄哄地终于散了,他才对张若谷道:“你小子也是,既然明知自己没做,为啥当时不说?”语气虽然仍是凶巴巴的,脸上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张若谷心里一点儿没怪陈撼秋,他早知陈撼秋是在主动揽责,对他刚才的反应也是早有预料,但看教授的反应,这也不像是他故意设局陷害自己,那这胸挂到底是谁的?
“班副,”张若谷道:“当时的情况,我就算不承认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更不可收场,还不如不解释。我也相信,事后班长和你一定会把这事搞清楚。”说完这句,他看了教授一眼,意味深长。
“对,解释就是掩饰。”教授自然知道张若谷话里话外的意思,表情仍是波澜不惊:“小张不错,有点儿担当。”
张若谷听到教授的夸赞,微微低了一下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示。他一向宠辱不惊,对于夸他这人,心中的怨愤也丝毫没有消除。
陈撼秋余怒未消:“妈的,等我弄清这胸挂是谁的,非把他皮扒了!张若谷,咱们现在就回班里,挨个搜内务柜,赶紧把这孙子查出来!”
“算了,这事谁也别提了。”教授道。
“怎么能算了?战备的时候偷奸耍滑,还给连里班里抹了这么大的黑,哪能就这么放了他?”
“你还嫌事儿不够多?”董振俊突然出现在三人的身后,他刚从师长那儿回来,比其他人慢了一步。
“连长……”陈撼秋见董振俊来了,才收低了声音。
“跟你班长多学学。”董振俊道:“刚才师长说了,大年初八,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连里现在准备考核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管这种破事?要是拿错了还好,真要是有人故意整他,一传出去对军心士气影响得多大?乌烟瘴气的,连里的人还能互相信任吗?”
陈撼秋一听考核,立马把刚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考了?搞明白到底要考啥了?”
“还是不能百分百确定。”董振俊道:“不过,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对了,老胡呢?”
“领导打哑谜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来啊?”陈撼秋急道。
“连长,我能参加考核吗?”张若谷冷不防来了一句,陈撼秋仿佛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虽然在拉动时发生的事不是他的错,但他知道,连里的人对他的看法不会又一丝一毫的改变。只要他还在教授的班里,即使他在各项训练中拼尽全力,关系户、书呆子的印象仍然不会从别人心中抹去,他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平日里,董振俊几乎不跟义务兵说话,他好几次想去连部表达参加考核的愿望,却生怕董振俊连听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今天虽然大家心中都笼罩着一层乌云,却让他有了跟连长对话的机会。
他已做好准备,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极力争取。如果连长不相信他的能力,就让当场考自己。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自我训练,已让他有了一些自信,虽然比不上教授、陈撼秋这些老兵,他的水平应该不逊于连里大多数一级士官了。
董振俊的反应也不比陈撼秋好多少,他盯着张若谷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这是一个新兵的请求,缓缓道:“你参不参加,去问你的班长。”说完立刻向炊事班的方向走去。
张若谷心一凉,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向教授,后者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照老规矩,没有经过半年考核的,不具备代表连队参加演习比武的资格。”
“不过,”教授略一沉吟:“这次情况特殊,我考虑考虑。”
正好有师领导来连里检查消防设施,董振俊陪了会儿,又忙了几件别的事,到了下午两点才想起来要找胡有利,在炊事班没找着人,径自到了后厨,在门外一听,好不热闹。胡有利脏话狂飚,似乎在跟谁打架,透过窗户一看,后厨靠墙的地方摆了台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电视机,屏幕上是红白机时代的“街头霸王”,那个留着板刷头的美国空军被春丽一顿乱揍,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你娘!”胡有利叫道:“你今天吃伟哥了吗?怎么这么牛逼?”
吴论闷着头操作手柄,一句话也不说,几分钟之后,胡有利最擅长的三个人物全部被他零血KO,为了羞辱胡有利,他甚至连一个连招和必杀都没放,直接用轻拳轻脚慢慢把对方点死。胡有利死的无比憋屈,一扔手柄:“妈的,不玩了!”
自从胡有利花了二百块钱从县城搞了这台红白机回来,一有空就拉着吴论陪他玩儿小蜜蜂、超级玛丽这类恐龙时代的游戏。吴论有游戏玩,就算红白机也乐意,但无奈俩人水平差距太大,玩魂斗罗、双截龙这类,他一条命都可以轻松通关,胡有利跟在后面反而像个拖油瓶,因此他只能放水,让胡有利也能体会到一些游戏的乐趣。至于街霸这种格斗游戏,他几乎是用一种跟退休老干部下棋的耐心,尽量让胡有利看不出来他在让着他。
“有点出息行不行?我连大招都没放啊。”吴论故意说些刺激胡有利的话。中午张若谷那事儿他心里一直有气,如果不是胡有利拦着,就算被陈撼秋揍一顿,嘴上也要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个遍。气没撒出来,就一股脑宣泄在他师父身上了。
胡有利虽然也早已看出吴论在让着自己,却没想到跟这小子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气呼呼地准备夺门而去,没成想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董振俊。
“老董?”胡有利笑道:“大过年的,空着手就来了?”
“得了旺财,你要是真能帮我把事办了,安县的馆子你随便挑。”董振俊只有跟教授和胡有利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才是松弛的,还说出了一个吴论闻所未闻的外号,可他一想起来有新兵在这儿,立马又板起了脸:“大年初八黄副团长来主持考核,你这次得出山了。”
“出山?”胡有利转脸道:“吴论,去把我的军残证和病历本拿过来给连长瞧瞧,还有洗假眼的消毒水。”
“妈的别装逼了。”董振俊这是头一次在吴论面前爆了粗口:“不是让你去参加考核,是让你带着大家练一练。”
“乘车射击是吧?”
“你也觉得会考这个?”
“搞突袭嘛,老周头肯定是想把对方的指挥部端掉,但他又没法确定蓝军指挥车在哪儿,所以一定是想逼近对方,跟他们混成一片,来他个敌我不分,让蓝军占绝对优势的空中火力无法使用,然后形成范围火力,运气好的话是有一锤定音的可能,所以他大概率会考乘车射击。不过内蒙草原的地势起伏不平,步战车又是出了名的不减震,对据枪稳定性和心理素质要求很高,跟连里之前在平地上训练的乘车射击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董振俊喜道:“那不就结了,你在雪狐呆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胡有利道:“从明天开始,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天,难呐,而且你别忘了,现在可是在过年。”
“我跟指导员已经说好了,这七天全连不休息,你说练多长时间就练多长时间。”
“草,你们俩可够阴的,这么一来连里的人不会骂你们,都会说我胡瞎子不是人了。”
“给句痛快话吧!”
“要我答应也行,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成啊,茅台五粮液中华,你随便挑。”
“谁稀罕那些啊。喏,那小子。”胡有利嘴朝吴论努了努:“这几天跟着我练,要是他表现好了,你把他从炊事班调出去,别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碍眼。”
吴论万没想到胡有利会在这当口推自己一把,心中有好几种情绪同时冒出来。老胡这人虽然操蛋了点,关键时刻真够意思,就算他最后没能从炊事班调出来,至少这个星期天天有枪摸,比天天跟鸡和灶台打交道的日子强多了。
董振俊看了看吴论,没接话。
“没得聊?那OK啊,吴论,把煤气灶开了,咱们得做年夜饭啦。”
“好,”董振俊道:“只要他表现过得去,就按你的意思来,不过怎么着也得等到演习之后了。”
“得嘞,你现在赶紧让文书去各个连队,能借多少篮球就借多少过来。”“要篮球干啥?”
“土法炼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