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房间发会儿呆,苏晚叩叩她的门,钻进一只脑袋来笑道:“小菲你去浇水吧,”贝菲瞅着她贼兮兮地打趣道:“看你笑得一脸春心荡漾的!”苏晚抿着嘴笑,眼睛里都是亮亮的:“小菲你过段时间帮我看房子吧?我……要搬出去,可是又懒得再单租一间房出去,怪麻烦的,你帮我看着?”
贝菲笑嘻嘻地应了,抱着花洒去浇花,兰草并没有什么变化,凌千帆给换了一个花盆,兰草的叶子依旧宽而厚,挺拔向上,到尾部微微下垂,刚劲而不失柔润。刚认识凌千帆的时候,曾听他夸赞兰花,说兰蕙之香,是花中之王。
他说那话的口吻,全然不似品花,倒更像是在鉴人,现在回想起来不是甜蜜却是酸涩。一不留神水浇多了,从花盆里漫溢出来,她狠狠地敲了自己脑壳两下,还没到晚上呢,就开始发梦了!
转眼就到了阳历的年尾,各个部门开始做年终总结,平安夜那天不少同事发扬风格来请她出去玩,她摆摆手都推拒了。听说平安夜有个凌千帆肯定要出席的酒会——那他肯定不会去老人院了,她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陪陪干妈,以后……这个干妈虽然痴痴癫癫的,对她的关心却一点不假,等许隽的爸爸刑满出狱,这个干妈也不是她的了。
公司的惯例在十二月二十四的下午放半天假,她搭车去杏花斋买了梅花糕,转几趟车去老人院时已三四点了,汪筱君偎在被窝里,还在织那件毛衣,领口已锁好了。汪筱君看贝菲来了,拿着织好的袖子在她胳膊上比了比,发现长度刚刚好,乐得像个小孩子,一边上袖子一边教贝菲织毛衣的时候怎么留袖口和织领口:“你要是织V领,从领口到肩膀的尺寸留四寸就好了,前片织一寸多就该分领口了。不过小菲你穿圆领的好看,穿圆领的显得年纪小,可爱;男人就穿V领的好……”
她点头胡乱应付下来,翻翻自己的双手看看,爬山攀岩弹吉他还可以,织毛衣?不如直接让她撞块豆腐来得快点。汪筱君倒是熟手,迅速地上了两个袖子,然后和贝菲一起挽粉红色的毛线。挽好两个大毛球后,又拿起毛线针开始比划该怎么绣图案上去,时间一晃到了五点,正好是老人院晚饭前的查房时间。
贝菲把毛衣和毛线清到一边,扶汪筱君起来穿外套,准备等查完房后带她出去吃饭,进来的看护看到贝菲,微愣后问道:“请问你是……”
原来是新来的看护,贝菲笑笑道:“我是汪阿姨的干女儿,”她看着那个看护,觉得有点儿面熟,明明是个新的看护,应该没见过才对。小看护皱皱眉,眼神戒备,让贝菲煞是奇怪,看护远远地站在床尾登记清楚后就准备离开,不料汪筱君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冲到那个小看护旁边,小看护拔腿就跑,汪筱君光着脚在后面追,一边高声叫骂:“你个狐狸精给我站住,死不要脸的往哪里跑……”
贝菲被突起的变故吓到,醒过神来赶紧追出去,一出门已不见了人影,只听到远远传来“狐狸精”之类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她循着声音过去,看到向阳的走廊上已聚来一大群人,那个小姑娘被推倒在地上,汪筱君正坐在她身上,揪着她的头发狠命往地上掼:“就是你害死隽隽,就是你害死隽隽,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猛的一个激灵,上次看护姑娘说汪阿姨骂新来的看护,难道就是这一个?
几名看护冲上去拉汪筱君起来,不料汪筱君虽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此时竟拼了命一般,三四个小姑娘都拉不开她。那个被她按在地上的小姑娘拼命地喊救命,一边用力地挣扎,却被汪筱君死死地按住,贝菲看着都有点后怕,才愣了一下,汪筱君已在那小姑娘的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子出来,小姑娘被按在地上,满脸血污,惊心可怖。
贝菲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加入看护的行列,想拉汪筱君起来,不料竟拽不动她胳膊分毫。汪筱君发起病来,连贝菲也不认,恨不得要把那个小看护打死才罢休。一旁的看护们手忙脚乱地叫保安,没几分钟冲上来四个彪形大汉,才把汪筱君拉开。汪筱君神色狂乱,双手双脚都用力地挣扎,看着几个看护把那个小姑娘扶走,大哭着喊道:“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看着小看护被扶走,汪筱君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整个人软下来,歪在地上只是哭,从撕心裂肺到低声抽泣,哭得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医疗室的医生过来给她粗粗检查了一下,除了情绪不稳并无什么大碍,贝菲看着她睡下去,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被抓伤的场景,尚心有余悸,定定神准备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刚开门一个人就和她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是凌千帆,她也没力气解释,指指躺在床上的汪筱君轻声道:“刚睡下,我去看看那个被抓伤的小姑娘。”
凌千帆哦了一声,看看安睡的汪筱君,跟着贝菲出来,轻轻带上门,问贝菲怎么回事。贝菲简单描述了一下,马上贺院长也来了,陪着凌千帆去看那个被抓伤的小姑娘。路上贝菲点头哈腰地向贺院长赔罪,贺院长看看凌千帆尴尬地笑了笑,贝菲马上明白过来,照今天汪筱君发病的情况,送精神病院是绰绰有余了,不过是看在凌千帆的面子上,贺院长才一忍再忍。至于凌千帆为什么对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太太如此照拂,看在支票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被抓伤的小姑娘被送到医务室上了药包上纱布,贝菲和凌千帆过去的时候便有人给他们介绍:“她是老人院这个月初新聘的护士,,上一次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好像也被汪太太揪住骂了一顿,不过上次……汪太太情绪没有这么激动,”介绍的人略带同情地瞟瞟小护士,医生正在给小护士手上的擦伤涂碘酒消毒,小护士本止住了泪,听到有人说起,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呢,她怎么就骂我狐狸精呀,跟神经病似的……我真没谈过恋爱,我还住的是老人院的宿舍,四人间呢,我哪儿来的男朋友,再说她都那么大年纪了……”
一旁的护士连忙安慰道:“我们知道,我们也没误会你,汪太太有时候情绪不稳定,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贝菲看小护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看着都忍不住心上一抖。汪筱君以前发作的情形她是见识过的,有哭着闹着要女儿不得不打镇定剂的时候,却从来没听说有攻击性这样强的情况。凌千帆甚是歉疚,对一旁面色尴尬的贺院长勉强笑道:“真对不起,贺院长,我想……把今天的情况详细记录下来,应该对以后的治疗有帮助。”
凌千帆又温言给小护士道歉,答应让她到婺城陆军总医院去看脸上的伤,一切费用和赔偿都由他私人担负。那小护士本来十分委屈,突然见到一个堪称super级别的帅哥身段极低地给自己道歉,顿觉受宠若惊,红着脸说不用了太客气之类的话。
好容易把小护士这边安抚好,两个人又向贺院长道歉再三,贺院长连连叹气,以前这样的事情也出过几次,只是没到伤人这么严重。每次都是贝菲陪着笑脸软磨硬泡,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这次比以往严重许多,好在有凌千帆在,左右逢源说得贺院长心花怒放。
凌千帆紧急打电话给几位医生,最快的也要明天才能赶过来,这桩事情一出,酒会自然也误了。贝菲看着他出去打了个电话,进来时神情焦躁,带着几分倦色,半晌后才朝贝菲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再回来看看?我看汪阿姨也休息了,我们吃个饭再回来看看情况。”
路上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贝菲:“我刚才看那位护士的病历,觉得她有点面熟。”
贝菲白他一眼,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昭示着她的嘲讽——以凌千帆阅人无数的经历,自然看谁都面熟。凌千帆自讨没趣,只好止住话头。饭吃得甚是沉闷,贝菲偶尔抬眼,凌千帆眉骨上隐现伤痕——前些天凌千帆来过信实大厦一回,那时她便看到他唇角处贴着创口贴,额上挂彩,只是没机会问,现下没什么话说,只好随口找个话题:“脸上怎么破相了,被抢了?”
凌千帆笑笑:“被人打的。”贝菲瞪圆眼睛,正寻思着谁有这个胆量,凌千帆又来了兴致:“真是同人不同命,我到处给人擦屁股,结果引火烧身,那小子居然还有人天天伺候着。我这多好的一张脸,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没见过有人挨打还这么兴致昂扬的,贝菲瞥过一眼,问:“谁打的?”
“阿寒呗,”他兴高采烈起来,丝毫不被贝菲一张冷脸打击,“不过挨得也值,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八卦,和你房东苏晚有关,有没有兴趣?”
“如果你想告诉我说你表弟和晚晚姐以前认识这件事,那么谢谢你我已经知道了。”贝菲瘪嘴冷哂道,“还有我知道你很为你表弟和晚晚姐重修旧好高兴,但是我个人为方老大感到很可惜,所以恕我不能分享你的喜悦。”
她泼冷水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对凌千帆有什么不满,而是听到些传闻——坊间传闻说方非尽家中地产公司遭遇资金断链,和顾锋寒蓄意打击情敌有关。虽然这种小道消息来源隐秘又毫无确实依据,贝菲却觉得以她对顾锋寒的数面之缘而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凌千帆这才止住话头,默然半晌后道:“阿寒有时是任性了些,”他顿顿又说,“人能任性也是种福气。”
他话音略显落寞,其实这些事当八卦来讲,也未必是什么好素材,然而他又忍不住想要找个人倾诉——可惜好容易寻到这么一个人,现在也冷冷的关上门,将他拒之门外。
气氛一时凝滞,贝菲味同嚼蜡地扒进两口饭,又听凌千帆低声道:“上次千桅说的事,隔了这么多年,真没法查了。许隽父母工作的地方,机关人员都换过好几茬,汪阿姨以前工作的医院,老一点的医生也只知道许叔叔正事业得意的时候被立案调查的事。”他欲言又止,说:“我姑妈应该知道,可是……”贝菲一脸的讥诮,片刻后冷冷哂道:“查来查去又有什么用,一定要把以前的伤口翻开来让干妈再痛苦一次?其实事情很简单,她看到那个小姑娘就发病,不让她看到不就得了?”
“逃避不是个办法,”凌千帆亦十分执拗:“心病还须心药医,所谓刮骨疗毒,毒在骨内,当然得刮出来才能根治!”
“根治?干妈这个年纪,安安稳稳过几年,就算幸运了,只怕她还没福气等到你根治,已经被刮骨之痛折磨得生不如死……”
二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步,贝菲一肚子的火,吃了一半便摔了筷子:“治病治病治病,你爱怎么治怎么治,关我鸟事!”
凌千帆跟着她后面出来,又不愿意和她继续吵下去,一路默然不语,老人院在郊区,地段偏僻,星点平安夜的气氛也没有。贝菲心烦意乱的,总觉得四处弥漫着凄切怆然的情绪,怎么也挥不掉,才走回铁栅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切的惨叫。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妙,连忙加快脚步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