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很低,洁白得让人不敢拂触;
天空很蓝,洁净得不染一丝烟尘;
微风很轻,柔软得听不见心底的叹息。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贝菲跪坐在田埂上,看着杨越仓惶远去,喊不出一个字让他留下来,她为什么来这里,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她想问他些什么……所有这些,都和他的最后那句话一样,清晰而遥远。
熟悉的皮鞋,齐整的西裤,有人慢慢蹲下来,捡起跌落一旁的袖珍匕首。她不用抬头,亦知来人是谁。凌千帆掏出浅棕色的格子手绢,小心地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贝菲拿手揩揩脸,咧着嘴朝他挤出个傻笑:“不好意思,总让你看到我出糗的时候。”
“彼此彼此,你出糗的时候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凌千帆唇角噙着浅笑,不紧不慢地把钥匙串给她别好,俯下身看她脖子上的伤口。贝菲看他眉头拢紧,讪笑道:“是不是很难看?”
凌千帆摇摇头,把手绢打开沿对角线折起,在她颈上绕了一圈,打个小蝴蝶结:“这样好多了。”
贝菲低着头瞅瞅这个四不像的蝴蝶结,再看看凌千帆,他紧抿的唇总是微微弯起,好像这笑容是与生俱来的一般,只是此刻分明笑得那样倦怠。她还未开口凌千帆已笑道:“怎么样,还是搬到这里来住吧。你这种小犹太,顺便给你节约几个住宿费。”
这是个叫人意外,其实又并不令人惊奇的发现,凌千帆想。如果他和杨越素不相识,那么对戴着贝菲的前男友标签的这个人,他的印象实在不能说好,偏偏他又认识杨越。他无奈地叹口气,又难怪凌千桅诡计百出,杨越却一味装傻卖呆了。经历过贝菲这样精灵古怪又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再去看凌千桅所有的优点,大约都只会觉得幼稚。方才从房里的落地窗看到杨越和贝菲一番纠缠,凌千桅抓狂得只差没放火烧屋,又嫌他太过冷静,气鼓鼓地问:“老哥你还是不是男人,你女朋友诶——跑过来跟我抢男人?”他也不晓得自己能这样冷静,明明胸腔之中似有闷雷炸开,却还能笑着纠正:“第一,女朋友前面,少了绯闻二字;第二,那是你男人吗?”
贝菲仍在犹豫,过来当然方便找杨越,然而以她和凌千帆现在这样奇怪的状态,住过来总不太方便。凌千帆漫不经心地笑道:“放心吧,我爷爷和姑妈早就习惯了。”贝菲反应过来后自嘲道:“是吗,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我还等着你姑妈砸一张大支票下来,要我知情识趣,离你远点呢。”
“我姑妈要真开张支票给你,你会怎么办?”凌千帆颇带玩味的脸骤然放大,似暧昧低喃,贝菲急急掩饰笑道:“当然是收下咯,不过要谈好价钱,以你这种姿色,没个千儿八百的,我怎么肯放手啊?”
凌千帆眉心的纹路徐徐舒展开来,唇角随意的弧度,仍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神态。真是个绝色,贝菲暗暗可惜,惋惜之后迅速收拾心思,凌千帆玲珑剔透得如有读心术:“不过我说句实在话吧,我觉得杨越……他不适合你。”
贝菲一愣,凌千帆微哂道:“两年前……嗯,对,两年前爷爷在北京病了,杨越值班查房,我看他面善,又正好会手语,就问他方不方便来照顾爷爷,薪水随便他提,以后如果想要进修或者去哪里读书,汉堡、慕尼黑……随便他。我记得起初他拒绝了,我请他再考虑考虑,等我们临走的那天,他突然同意了……”凌千帆攒着眉偏过头来,“你们俩就是那个时候分手的?”
“你记性真好。”
“他不适合你。”
贝菲好笑地瞅着他,凌千帆耸耸肩道:“我就事论事,既然你说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那么性格上难免敏感,你要是和他在一起,总要照顾他的情绪。”他指指宽阔的蓝天,笑说,“你应该朝外飞,而不是找个笼子,把自己关起来。”
“我乐意,”贝菲微显怅然,她何尝不知道和杨越性格敏感——那其中也有她造的孽,原来他不过是个纯直的少年,是她扭曲了这一切,凭借着他对她的依恋。用凌千帆的话来说就是,她种的因,活该她来承担。
凌千帆眸中的笑意冷下来,他顺手从花田里拈过一片剑叶,随手把玩,紧抿着唇不再说话。两人突然陷入奇怪的沉默中,贝菲平时最不甘冷场的,现在也觉无话可说。许久后凌千帆忽又笑道:“我差点忘了,刚才出来找你,本意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见Lawrence Miller。”
贝菲的眼睛倏地亮起来:“Lawrence Miller?你认识他?”她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问得多此一举,凌千帆要认识一个人又有多难,更何况Lawrence还送过凌千帆签名书。凌千帆微微笑道:“他现在在墨尔本,后天会在家里开一个party,正好我回来所以他也邀请了我,如果你有兴趣认识他,我带你去见见世面,怎么样?”
心情顿时晴朗,Lawrence一向是她心中最最敬仰的大神级的人物,单枪匹马就敢去环游世界,还骗了个漂亮媳妇回来!她常常跟习容容这样感叹:“可怜我累死累活跑遍江南江北,连场艳遇都没碰到过!”如今居然有机会亲见大神,她真恨不得抓着凌千帆猛亲两口,看着她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凌千帆摇摇头揶揄笑道:“注意形象,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顿觉心情灿烂,当下答应回市区去取行李,本来凌千帆准备开车和她一起去,谁知临出门时凌千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劲地使眼色给凌千帆。贝菲知情识趣,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凌千帆不放心,叫了个司机开车跟她一起去。
行程全盘被打乱,她回旅行社结账清点行李,一会儿为能见到Lawrence而欢欣不已,一会儿又不知道如何面对杨越——他母亲的意外,恐怕将是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了,然而她相信她还是能挽回些什么的——至少,他还舍不得她。
她总有漫长的一生,来填补杨越心中的空缺。
司机把车开回农场,她一个人拖着小行李箱,背着大背包先进去,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争吵声,好像是凌千桅的声音。她放轻脚步,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在外面转一圈再说,隐约中似乎传来她的名字,她尖起耳朵,大门半遮半掩,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凌玉汝扶着沙发靠背,面色苍白。
凌千桅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怕我嫁不出去?你都嫁出去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就算杀人放火嗑药吸毒,也有从排着队从墨尔本到悉尼想和我结婚,当然,是和我名下的房产股份结婚!”
“千桅!”凌千帆目光严厉,语气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顶撞长辈?”
凌千桅毫不示弱地跳起来:“你厉害,装得比谁都孝顺,你怎么也不想想,十年前你女朋友一家是怎么家破人亡的!父亲坐牢,母亲发疯,女儿自杀,你也耐得住!”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凌千帆怒不可遏地掴了她一耳光:“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赶快给姑妈道歉!”
凌千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打我?你……你打我?”
凌千帆攒着眉一言不发,眼神锋利依旧,凌千桅忍着眼泪,恼羞成怒:“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你有了新欢就什么都不要了,你以前什么都依着我的!不就一个小破记者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把你和杨越都迷得神魂颠倒,让你连初恋女友怎么死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千桅!”凌千帆目光陡然一寒,扼住她的手腕,试图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凌千桅手腕吃痛,甩了两下也没挣脱,张嘴就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一边往楼上跑一边哭喊:“我知道你现在嫌我碍眼了,我走,我走就是,你等着看姑妈怎么对付你的小记者吧!我不怕告诉你,以前她是怎么对你以前那个小情人的,她挖地三尺连你小情人的爸爸在外面养的情妇都能找出来,撺掇人上门去把许家闹了个鸡犬不宁!你以为你小情人的爸爸为什么会挪用公款,还不是被那个情妇逼的!她调唆那个女人去许家闹,要么给钱要么离婚——等你小情人的爸爸拿了钱出来,她便抓住空子去检举了,不然你小情人会那么脆弱?”
凌千帆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头发觉凌玉汝浑身直抖,双手按在沙发的玉片凉垫上颤个不停,连忙坐下来安慰道:“姑妈,千桅都是被我惯坏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他站起身来准备给姑妈倒杯水,抬头时却看到贝菲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凌玉汝和凌千桅吵架,脸色十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贝菲两只脚生根似的无法挪动,凌玉汝似乎朝她看了一眼,跟凌千帆轻声说了些什么就自己上楼了。凌千帆过来帮她提起箱子,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头,勉强笑道:“贝菲,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来艰难地问:“你妹妹刚才说的……”
凌千帆面上一滞,尴尬笑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下午我把你和杨越的事跟姑妈说了,千桅……她太孩子气,你别上心。”
“我和杨越?”贝菲脑筋一转,杨越和凌千桅言谈亲昵的画面在脑子里忽闪而过,迟疑问道,“杨越和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