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界画廊。
涂城和阮尽南一前一后进了门,人不多,很安静。
常相思从楼梯上下来接他们,她看见阮尽南还是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裹着厚棉衣,低着头跟在涂城后面,也不和任何人有眼神交流,他看上去似乎还有点紧张。
他好像在用力的让自己与世界隔绝,或者说是逃避。
“你在想什么呢?”涂城笑着揉了揉她的短发。
常相思回过神来,说:“要不我带他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
涂城转头问阮尽南:“你想去吗?”
阮尽南摇头。
常相思只好说:“好,那我带你去见见学姐吧。”
三人走到二楼的一扇玻璃门外,常相思敲门,不一会儿走出一个穿着打扮成熟干练的女生,看上去还很年轻。
她看着涂城,得体的微笑,伸出手:“你好,黎曼。”
“你好,学姐,涂城。”
黎曼笑着点头:“相思和我说过你了,我也从你们学院老师那里了解过你,知道你很厉害。所以才想把你挖到我们画廊来,一定会很受欢迎。”
涂城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也没有那么厉害……以后还希望学姐多多指教。”
黎曼侧身拉开玻璃门邀请他们进去:“进来谈吧。”目光转向阮尽南,“咦?你朋友?”
涂城点头,阮尽南往后退一步,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常相思说:“没关系的,外面冷,里面有暖气哦。”
阮尽南拒绝:“我想去四处逛逛。”
本来就是带他出来散心,束缚他反而不好了。涂城答应了。
阮尽南一个人走到一楼,看见下面没什么人了,就下去了。一楼是展示画作的一面长长的墙,呈现曲线型,白色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画,做了分类。
他一张张看过去,他也不懂画,只是看看哪张好看就拍下来,等回去了给卿欢看看。
走到最后,他渐渐觉得没意思,准备往回走,眸光随意一扫,看见了最后角落的那张黑白色的画。
阴沉沉的黑白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那副画面前,站定,抬头看。
是一片黑色的树林,白色的世界,灰色的背景,压抑而阴郁。怪不得会把这幅画放在最后的角落里,只看一眼就让人感到压抑和绝望。
阮尽南站在那里,好像陷进了画的世界,他似乎看懂了,那片黑色的树林看似杂乱无章,枝繁叶茂,可是它是一个黑洞,一个永远看不见阳光的深渊,把像他这样的人不断吸进去,困住,从此,生活再无光亮色彩。
他们将终日与绝望痛苦和黑色深渊相伴,等待着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那有着阳光和色彩的一天。
他蹲下去,把脑袋埋下去,盯着地面上自己的阴影,手开始发抖。他的眼泪又开始流了,他觉得自己就在那个黑色的深渊里,无助又绝望,怎么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他哽咽的哭泣着,把自己的手塞到嘴巴里紧紧咬住,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不如就这样吧,离开吧。
可是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乞求,不可以,好好活着,你答应过她的。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每日这样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挣扎,但每一次都像是一场漫长的自我斗争。
赢了就能活下来,输了……
另一道声音进来了,有些遥远,像是来自世界的声音,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急切的,带哭腔的。
“阮尽南,阮尽南……松开……”
他松了口气,这一次,他赢了。
卿欢的脸近在咫尺,她用力掰开阮尽南的手,想把它们从他嘴里拿出来。
阮尽南松了手,卿欢拿出纸巾给他擦脸,擦手,一双白白净净的手,深深的牙印已经映出了血痕。
“你下次不要那么用力啊……”卿欢摸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
“我不疼,你别哭。”阮尽南说,他的冷静习以为常。
涂城和常相思过来时,他们坐在椅子上。
“我让你好好照顾他你干什么去了?”卿欢抬头瞪着涂城。
涂城看了阮尽南一眼,吞了吞口水,说:“既然是散心就不该受到约束。”
卿欢蹭地站起来,憋着眼泪,质问:“如果出了事怎么办?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常相思从没见过他们这样争吵,连忙站到中间:“别吵,人没事就好了。”
涂城一脸认真对卿欢道:“他是生病了,但我们应该把他看作正常人,而不是病人,这样会轻松,对彼此间的相处都有好处。”未了又补充一句,“你太用力了,卿欢,你的弦绷得太紧了。”
涂城说得没错,她太过在乎,太过急切了。
可是卿欢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她脱口而出:“怎么看?他生病了,怎么会是正常人……”
阮尽南伸手拉她的手只轻轻碰到衣袖就缩了回去,卿欢猛地回过头看他,慌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阮尽南……”
他勉强的笑一下:“我知道。”
卿欢紧张小心的看着他:“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不会生你的气。”
卿欢继续慌张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需要照顾,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了我没有生气……”阮尽南的语气冷起来,他不耐烦的道,“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小心翼翼,我感觉我自己像一个没有智商的残障你知道吗?”
“你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做回卿欢,做回喜欢笑的卿欢,眼睛弯弯的卿欢,行不行?”阮尽南意识到自己又在发脾气,语气又软下来,带着歉疚和小心,“你多久没那样笑了?我想要你开心。”
卿欢抹了一把眼泪,扯着嘴角想笑:“我很开心,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是很开心的。”
“对不起,我不想发脾气的……我不是想这样的,我也很想像正常人一样开心的。”阮尽南低着头认错,像一个小孩子。
他看着卿欢的眼睛:“我答应你的,我会好好吃药治疗。你也要答应我的,会永远笑。”他最想看到她笑了。
涂城站在两人面前,叹气道:“你们都不要着急,做任何事都不能急切,否则会适得其反,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对啊。”常相思握住卿欢的肩,指向身后墙壁上的画,“看,这么多的阳光。”
她身后的那副画,是乌云散去,阳光从云层顷落,整个世界光彩夺目。
它的名字叫《阳光会落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