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的医院和凌晨四点的医院没有什么区别,长长的走廊,苍白的灯光,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匆忙飘过的白色衣角,以及压抑的气氛,焦急无奈的心情。
要不是看见手掌心里的阳光还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了,卿欢站起来朝窗外看去,一轮红日已经跃出天际一半,把周围的云都染成了红色。
她已经洗过好几遍手,但还是觉得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侧过头去看了看抱着手臂,将头靠在墙壁上的涂城,他一直睁着眼看天花板,看了好几个小时,动也没动过。不一会儿,阳光就穿过了窗户照在他年轻清秀的脸庞上,棱角分明的脸,坚毅得有些憔悴。他的侧脸比正脸看过去凌厉多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说:“把他的鞋穿上。”
卿欢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的脚,讪讪地走过去穿上阮尽南灰色的拖鞋,他40码的鞋她穿上要拖着走才能不让鞋子飞出去。
阮尽南已经从抢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除了头部损伤严重一些,有碎玻璃渣扎在了头皮上,取掉就没事了,最难恢复的是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要休息好久才能好。
她坐在床边看着阮尽南安静的脸,睡着的时候真是温柔又安静,眉眼都舒朗俊俏,脸部线条都精致柔和起来。
她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想起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便借了护士姐姐的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因为不确定班主任电话号码的后两位数字,打了三次才是班主任接到。
她在电话里说阮尽南生病住院了班主任也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反正阮尽南去了学校也不学习,到卿欢说她要请假照顾阮尽南时班主任就不依不饶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他有家人照顾你去凑什么热闹?赶紧给我回来上课。”
卿欢憋足气,道:“我就是他家人,他没有别的家人照顾了。”
班主任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撂了电话。
卿欢回到病房时涂城正好出来,他提着个水壶要去打开水,看见卿欢,说:“醒了。”
卿欢眼睛一亮,走个两三步就能到床边偏偏要用跑。
阮尽南动了动脑袋,也许是睡得太久了脖子不舒服,他侧过头来,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卿欢的脸,一直没有移开。他的桃花眼一直看着你时带着自然的深情,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透明亮,仍然是没有表情的脸,又恢复了往常的高冷淡漠。
卿欢怀念起他刚才温柔安静的睡容。
卿欢难得被他一直盯着看,浑身不自在,她捂着脸:“我脸上开花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忽地一下子凑到阮尽南耳边去,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好看?”
“怎么可能。”阮尽南白她一眼转过头去看窗外的一棵开满花的苦楝树。他脑袋上还裹着白纱布,靠近窗户的枕头边有一些吹落的白花。
他看着那颗开满白花的树,发了很久很久的呆。卿欢就搬了椅子守在他床边,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呼吸均匀。
直到一阵风把树上的白花吹到卿欢的发间,落了她一身,阮尽南才轻轻动了动,伸手帮她拂落。他把落在她身上的花一点点捡起来堆在自己肩膀旁边,拿了稍微完整的几朵放在她的眉毛上,看它们能不能立起来,试了好几次没过三秒就从眉毛上滚下去了。
她睡得很熟,呼吸有些重。他把滚下去的花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两个鼻孔下面,看着细碎的花因为她的鼻息在打滚,抿着嘴憋笑,像个二傻子。
他微笑的眼睛在清风里眯成一条缝,只看得见睫毛在颤动。进来给他涂药的护士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风把他肩膀边的花全都吹到地上之后他就没得玩了,护士让他趴在床上,掀起他的衣服给他背上的伤涂药水。他把脑袋转向卿欢睡熟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的皮肤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丰富的胶原蛋白,他想到了煮熟的鸡蛋里的蛋白,又白又嫩富有弹性。眼珠一直在转,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鼻尖有细密的汗珠。她的嘴唇很好看,上下厚度相似,大小适中,看上去很协调,唇色是一种淡淡的红润,整体就更加完美了。
他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记忆里卿欢似乎不长这个样子,她的脸应该是婴儿肥,圆乎乎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很小,怎么突然就变样了?思考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到,她长大了。
她已经十七岁了,女大十八变还是有道理的。他想起小时候他经常掐她肉嘟嘟的脸,现在看看,五官都长开了,连脸上的肉都变少了。还有她的头发,棕色,长马尾,不再是小时候短短的学生头。
他用食指撩起一缕她的头发缠绕在指尖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用发尖去戳卿欢的脸,挠她的耳背,她皱着眉躲了几下把整张脸埋到胳膊里面去了,露着一只小巧粉嫩的耳朵在外面,阮尽南松开她的头发,伸手捏她的耳垂,软软的手感挺好。
“别玩了。”护士在一边提醒,示意他坐起来要涂抹脸上的伤口了。
他坐起来把脸朝向护士,护士用棉签蘸了药水面向他的脸时突然停了一下,真是一张俊朗的脸,尤其一双熠熠的桃花眼,离得太近实在是太容易脸红心跳。她也二十多岁了,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丢人。
于是她冷着脸说了一句:“眼睛闭上。”
阮尽南淡漠地瞅一眼护士,闭上眼睛。
“你们干什么呢?”卿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大着嗓子喊了一声,眼神在阮尽南和护士身上来回飘忽。
护士被猝不及防地喊声吓了一跳,拿着棉签的手抖了一下,下手重了,阮尽南一下子往后缩,疼得嘴里咝咝吸冷气。
他瞪卿欢:“你有病啊?”
卿欢懒得理他的奓毛,换了一副甜美微笑的面孔对护士说:“护士姐姐,涂药这种小事让我来吧,你这么辛苦去休息一会儿吧。”
护士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好笑,把药和棉签给卿欢,嘱咐她几句就出去了。
卿欢拿着棉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上阮尽南沉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