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了雪花,若云的眼前一片朦胧,心里也一片朦胧。这时候,她想起了淮月,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因而伤感不已。于是,与淮月临窗求学的情景便再次浮现出来。她曾经作《杂咏》诗一首,这时,她便翻开了绣绢,望着绢上的诗儿,又在心里吟了起来:绿窗寒坐乍无聊,一卷葩经倦欲抛;忽忆故乡赛诗日,满楼山色滑如潮。然而,这时候,若云已经没有当初开朗的心情了,她在心里念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可是无论怎么念,也念不出当初悠闲的味道了。这天晚上,若云哭累了,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她梦见自己跟淮月又坐在了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在吟诵着这诗。那时候,淮月把这诗记了下来,拿着给她看,她就笑了。这时候,她在梦中也笑了,竟笑出声来了。可是,这一笑就笑醒了,一睁眼,但见眼前依旧是沉沉的夜,泪花儿又不觉直往外涌。若云就披衣起来,不再睡了。那诗便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此时此刻,她眼前不再是那片绿色的世界,而是一片洁白,她想自己应该洁白来,又洁白去。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窗外,泪水噙在眼眶,簌簌地直往下滴。
淮月哥,你在哪里呀!她在心里呼唤起来,她是多么希望淮月能带自己走啊!于是,她又想起那个萤火虫飞满整个屋子的夜晚。那些萤火虫呢?可惜,这时候不是夏秋之夜,要是夏秋之夜,淮月哥就会给我捉一屋的萤火虫了……这时,若云不觉摇了摇头,她感到一切都是不可能了,便又轻轻地抽咽起来:“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天快亮的时候,若云终于咳起来了。她的咳嗽声让侍女们听见了,都赶过来给大小姐添衣。若云又躺了下去,可还是不住地咳着,这咳声就引来了父母。可她闭着眼睛,连看也不看父母一眼。二妹、三妹也过来了,见姐姐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也轻轻地抽咽起来了。田舜年于是叹息一声,掉转头就出了门。一会儿就来了药匠,把了脉后说不要紧,只是一时风寒偶然入侵而已,调理调理就成了。可是煎了药来,若云却偏过头去,就是不肯喝。
母亲就哭了起来,妹妹们也哭了起来,侍女们也哭了起来,都劝大小姐喝点药汤,身子可是自己的,要紧。若云冷笑着,轻咳着,就是不把脸偏过来。若云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土司一家也就乱套了,成天见不到一个人脸上有喜色。就这样,若云不肯吃药,咳得越发厉害了。
这天,田舜年又走了进来,喝道:“就是想死,老子也要让你死到忠洞去!”不就去死吗?你当我怕吗?若云就苦笑了,因为她不相信,以前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在利益面前忽然变得这般现实了呢?不就是想让我去和亲吗?你老又何必使那些花招呢?说什么唱盘歌招亲?那是你老早就定好的呀,你又何必骗你女儿呢?心想,我再不孝顺,也晓得听父母的话呀!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骗我?硬生生把我往火炕里推!和亲!和亲!你们不是跟桑植土司也和亲了吗?你们不是照样在打仗吗?一年、两年打不下来了,你们还想永远打下去吗?你们自己不去惹事,祸事能自己找上门来吗?天老爷啊,这是哪门子道理呀!陆叶叶也大哭起来,自己也病倒了。若云见母亲也病倒了,这才把药吞进喉咙里去。可是一咳嗽,又咳出来了。
侍女忙用帕子揩,若云却轻轻一挥手,说道:“你们不要揩了,反正我要死了!免得你们成天也挨骂!我就是一只小虫子,也该有个安乐窝儿吧?现在可好,要把我像水一样泼出去了!你们哪个又心疼着?还不一样幸灾乐祸吗?想这人间,真比地狱还霸道哩!阎王老子做错了事,还会改过来的!可娘老子做错了事,却改不得的,真比阎王老子的心还硬哩!”见若云说得如此凄惶,侍女们哪敢插言,也只得偷偷地落泪。若云又说:“你们可听好了,我这家里的一切,你们今后不要再动我的。
我人虽去了,心却未必就去的,我的魂还留在这里的,我还要回来打望的,我的好日子还在这里留着的!我要是哪天想家了,我就回家来看看,看到了这里的旧物件,也好存有个念想!……父母不疼我,把我不当人使,这里的东西就是我的家人,一个个虽是木头做的,不见得就是榆木脑壳!它们可是沾了灵气的,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说人话的!”侍女们越听越觉玄乎,怕小姐真是失了性了,于是亟亟跑去报告。一家人也是没有办法。但田舜年不想让若云病在家里,说只是受了一点风寒,尽早把婚事办了。田雨公自是巴望不得的,他早就对若云动过心的,只是没机会当面向若云妹妹表白罢了。如今,见自己能够娶到若云妹妹了,更是喜欢得了不得,一听说岳父大人要把若云尽早嫁过来,几天都没睡好觉呢。没过几天,忠洞土司忙乎了一阵,就把生辰八字报了过来,准备迎娶了。这时候,若云也不吵不闹了,她再也不唱哭嫁歌了。这可是要不得的,因为出嫁不哭哭啼啼的,出嫁就不顺利,不顺利,日子就过不顺利!但若云再也不去管这么多了,她见大家陪哭,她却只是冷笑,俨然没了心肝似的,你哭你的,我笑我的,一点也不懊恼,就像失性了一样。陆叶叶见女儿这样,于是大哭起来:“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