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司城,田舜年就把唐家全部关押起来,无论梯玛天赐如何劝说,他再也不肯听了。天赐便愤怒地走了。三天后,三营都开回来了,田舜年见三司的土司都被掳来,就准备在校场祭祖了。这天,向管家的老婆唐氏便赶到行署来了,她苦苦哀求主爷念在石梁土司是她舅家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田舜年冷冷地说:“他们公然反对本爵爷,岂可饶恕?本王今后岂能安坐天下?婶子应以大局为重才是,不可多言!”唐氏就跪下了,求道:“主爷啊,你大恩大德,你就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求你了!”“我说婶子啊,你还是下去吧,啊?这次,谁求情都是没有用的!明天,明天就要用他们的人头来血祭了!因为他们想造反!”田舜年依旧口气很硬。“主爷,要是我哥真想造反,他会跟你来司城吗?”唐氏据理力争,“主爷啊,我哥他是有口无心啊!”这时候,向管家和他儿子向日芳也赶来了。
他一见夫人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喝道:“你个贱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赶快下去?!”“我也是唐家的人啊!”唐氏摇着头说,“公廉是我大哥,我怎的就不能求求情啊?他可是我大哥呀!”“他是反贼,不是你兄弟!--还不开滚!”向管家怒喝,这就给儿子使眼色,向日芳就把他母亲连拖带拽地扶回去了。第二天,水浕、五峰、石梁三土司都被绑在校场的旗杆上。虽然冬日并不毒辣,但是日中的时候,他们被当顶的烈日持续焦烤着,满额头也都是豆大的汗珠了;那汗珠于是在阳光下不停地闪烁着,反射出无数的光芒,就像芒刺一样扎进他们的眼帘。他们毕竟也曾是一方土司,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如此深重的折磨呢?但他们咬着牙关,依旧没有呻吟一声。这时候,田舜年和吴参将坐在八部大王的塑像前,一直谈笑风生地观望着。
祭祀开始,梯玛天赐走上前来,他忽然对土司田舜年说:“主爷,还是不要血祭的好啊!”不要血祭?田舜年一阵纳闷,但他不好当面反驳梯玛,生怕梯玛搬起犁头不转肩,于是委婉地说:“端公,你还是尽心尽力做你的法事吧,这祖传的规矩,岂能轻易更改?祖宗的规矩,可不能在我手上坏了!”“当改也得改呀,主爷!”天赐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你想想,水浕、石梁大多是唐姓,五峰大多是张姓,别的不说,这几姓都与容美田家沾亲带故的,要是联合起来反抗,不是又将内室操戈吗?容美再不能乱了啊!”“那以端公所见,这祭祀应该以什么来祭?”田舜年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就用我头上的血祭!”天赐毫不犹豫地说。“你头上的血?!”田舜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大家都哑然了,开始面面相觑。可梯玛天赐依然镇定自若,没有一点惧色。
田舜年就阴在心里冷笑起来:难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梯玛,还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成?就在这时,水浕土司唐继勋突然说道:“端公不可!田舜年是不会得好死的!现在天下大定,吴三桂作乱,那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容美连年征战,不日将亡在这个杀人魔王手里!大家要清醒呀!吴三桂的兔子尾巴是长不了的!”“放肆!大胆!”吴参将腾地暴跳起来,喝道。“大人息怒!”田舜年招招手,示意参将别急。于是,大家一齐朝旗杆望去,又一齐朝检阅台望来。田舜年便阴阴地说:“好吧,就以端公所言,不用人头来祭,就用端公的血来祭吧!--既然端公以苍生为念,那本王理当成全才是!”“谢主爷!”天赐就用司刀在自己的前额轻轻地划了一道口子,血就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了,他就用酒碗接住了这一滴滴人血,就将这酒化成了“人血酒”。然后念道:“天灵灵,地灵灵,我祖下凡显威灵!--我以我血还你之祖!咔!”太阳忽地在天空中暗淡下来,于是,所有的目光都一齐朝着天空望去,都忽地惊恐起来了。只见梯玛依旧在朗朗地念着祷词,直到祷词念毕,太阳才渐渐地明亮起来。
田舜年便冷冷地说:“端公,你可看见了,没有血祭,天神也开始发怒了!我们不可坏了规矩啊,还是按照祖制来祭吧!”“我已经告诉上天了,所以太阳才暗淡下来了!”天赐面天而跪,“上天已经同意梯玛的请求了,以后祭祀八部大王,就用梯玛的人血代替人祭了!”“妖言惑众!”但田舜年望望天,见太阳又鲜鲜活活的了,就开始纳闷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梯玛的话,又说,“我们还是不要破坏祖宗规矩的好!血祭的规矩不能更改!”“就让那个杀人魔王来杀了我们吧!”这时,唐继勋又吼开了。“继勋不可冲动!”天赐急忙劝阻。因为当时要不是他前去相劝,唐继勋早就与田舜年大战起来了。因而,这时候他更是焦急,生怕唐继勋再惹出什么祸端来,便连连给唐继勋使眼色。
可是,唐继勋依然凛然不惧,又大声说道:“我唐继勋生是一条好汉,死也是一条好汉!十八年后还将是一条好汉!我怕他个小儿做什么?”这就激怒土司了:“老匹夫!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你以为有梯玛保你,你就越发放肆了不成?今天,本王非用你的人头血祭不可!我看哪个还敢再来阻拦本王!”就将一签倏地扔下祭台,又一声大喝:“斩!”咚!咚!咚!人皮鼓敲响了。这时候,天赐感到浑身就像被抽筋一般难受,感到耳鼓也快被震破了,日头的光芒就像剑一样刺来,使得他大汗淋漓,他几欲站立不稳。可他还没来得及呼救,行刑手便手起刀落,人头便落地了。
顿时,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便急忙奔过去,抱起那血淋淋的人头,大号起来:“仁兄……都是我害了你呀!都是我害了你啊!”这时候,三声牛角号响了,三声三眼炮响了,摆手舞开始了,人们就唱起来了:土兵出征归来了,八部胜利回营了,敌人打败了,我们打赢了,回去报功了!这时,所有的土兵都退出校场了,可天赐却抱着水浕土司的人头,依旧一步步,一步步,艰难地朝八部大王的祭台走去。他把人头安放好后,又开始祈祷起来。这时,太阳再一次暗淡下来,一时间,司城上空就像罩着一口黑锅似的,人们惊惶不已,都说梯玛感动天廷了,天神已经发怒了。因而,田舜年生怕土民一时生变,这就来到神像前,对着神灵祷告起来:“禀报天神我祖,梯玛以苍生为念,本司也将以此为本,同意梯玛的请求,今后不再以人头血祭!”天又渐渐地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