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舜年得报,骑着白马立马赶上山来了,他生怕父亲在外面落气,进不得堂屋,就想将父亲立即接回司城。一路上,田舜年都相当后悔,因为导致其父病情加重的直接原因,就是他想要灭掉属下三司,其实那时候他还只是放放风而已,只是想警慑警慑那些不听话的小土司们而已,没想到最终触及了父亲的命根子。毕竟,这时还不是内室操戈的时候啊!而且那时他感到没有父亲在,自己就像少了主心骨似的,他怎能不焦急呢?再说,父亲也有意把他扶上土司宝座,他又怎会对父亲三心二意呢?所以,这种苦处现在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一上山,一进庙,他就让手下将父亲立即送下山来了。一回到司城,田甘霖就不行了,于是交代了遗嘱,然后把舜年一个人留在了内房。田舜年知道父亲快要落气了,就把蚊帐掀开,把父亲抱在胸前,聆听父亲嘱托:“你既已袭职,务必记住三件事:一是不要怠慢了……梯玛天赐,因为他是容美的梯玛,他是个明人……二是要小心……茶、茶水……三是要……要……”话音未落,头就偏了过去。田舜年于是大哭起来,因为他希望父亲把话说完,可是父亲却没把话说完,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听见哭声,田家人都拥进屋大哭起来。
但见舜年抱着父亲,已经接到气了,于是哭过一阵,就开始替父亲梳洗了。田舜年就叫儿子丙如到水井取了一罐子井水,烧热,倒进盆里,他便拿起湿手帕在父亲的胸前抹了三下,又在父亲的后背抹了三下,算是给父亲洗了澡了,可泪水却还在簌簌地落。就是给父亲穿寿衣寿鞋的时候,他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那一年,田甘霖六十有三,他用白线为父亲一岁一根地缠好腰带后,又把父亲放在了六尺长的提尸布上,可他依旧没能停止哽咽。这时候,四个年长的族人,轻轻地把土司提上了门板,让他下了柳床。一行人就抱起床铺草到九龙桥的十字路口烧去了。又烧了三斤六两钱纸,把三斤烧成一堆,把六两烧成一堆,分开包好后放入了棺木之中。灵堂就设在南院。做好了“鸡鸣枕”后,几个人便把尸体放入了棺木中,田舜年就在父亲的手中放上一条毛巾,在脸面盖上了个小手帕,然后又盖上寿被,这才退了出来。这时候,望着棺木下的两盏青油灯,望着灵堂大门上“当大事”三个大字,田舜年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是该当大事的时候了。于是乎,他的心情便渐渐地平静下来。这一年,田舜年完全控制了土司之境,已无后顾之忧,所以他就准备厚葬父亲了。特别是他还想把他父母合葬在一起,以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可这想法一出口,立即引起了哗然。田舜年却不管这些,他要向管家务必办理好此事。向管家也不赞成再给覃氏动土,因为每次给覃氏动土,都会引起司城大灾大难;再说这几年大兴土木,库银已经不多,心想田舜年刚刚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贵?更何况天下又不太平,万一动兵,缺斤少两,又将如何是好?所以,向管家就悄悄来到了寺庙,把自己的想法跟几位高僧说了,要他们务必想办法阻止新土司再干蠢事!智靖和尚、餐霞子、沈道士向来惧怕向管家的势力,因为他的大儿子向日芳如今已升任管大旗鼓事,可以一手遮天,所以他们不敢招惹;可又担心田舜年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真真是左右为难了。
这天,三人聚在一起,思来想去,觉得还不是他们亲自出面的时候,因为他们感到自己人微言轻,说话等于放屁!于是就想到了梯玛天赐,就想请天赐出面说服说服土司了。因为在他们眼里,只有梯玛天赐的分量最重。那时候梯玛天赐正在朝门口做“化身”,手中拿着长烟袋,被死者家属一拖一送的。他在唱:“我的崽呀,你不要拖,我过完了阳世的生活。竹子一年长一个节子,月季一月开一次花朵;人生七十该去了,少在世间受挫磨。我的崽啊,你不要拖,你不要拖……”等天赐做完化身,几个才把他叫到一边来,于是将田舜年想要合葬动土,将有可能再犯天煞的担忧说了一遍。天赐不知几位高僧是在互相推诿,也就跟着他们来到了行署。田舜年这天诸事安排已毕,具体事宜都交给向管家办理去了,于是就准备披麻戴孝,去尽孝守灵。他刚刚靠在书卷椅上,一行高僧就来了,他忙请他们坐。
可未等坐下,天赐就说:“主爷,有一件大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不知可否?”“大家但说无妨!”田舜年以为是关于法事的事,所以慷慨应许。“合葬能不能考虑考虑?”天赐担忧地说,“三婶迁葬一次,容美就遭到一次洗劫,要是再动土的话……”他见土司一脸木青,便没好把话说下去了。智靖赶紧说道:“主爷有所不知,我们几个贫僧夜观天象,见天地间煞气过剩,九日后乃是大葬之日,却有阴阳冲撞之象,所以前来禀报。”本来,田舜年是想取得几位高人支持的,没想到几位反而从中作起梗来了,他心里便极不痛快,但碍于几位的面子,只好说等等再看吧,这就送走了几位。这时候,田舜年才感到凡事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容易,仿佛四处都是荆棘,都有障碍,这里不绊你,那里也会绊你,因而这容美的天下,也不是土司一人的天下,似乎也是百姓的天下!但他还是觉得这几位高僧太爱管闲事了,于是就想尽早灭了他们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