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土司田既霖从梦中惊醒,几乎都是在他梦遗的时候。自从被梅朵勾去魂魄之后,他一打盹就会梦见梅朵,因为在他眼里,梅朵具有别的女人无可替代的地方:她不仅有着一个透明如琥珀的肌体,还有着一个善解人意的胸怀,即便男人是水做的泥,到了她手里,想要把你捏成什么样儿,就能把你捏成什么样儿。然而,谁又会想到,正当一个至高无上的土司欲重振雄风之时,他心仪的女人又被暗害了呢?现在,这个至高无上的土司虽然已经铲除了仇人,却永远也唤不回他心仪的女人的肉身了。所以,他就只能与他心仪的女人梦中相会了。因而一经思念,他就伤感起来,就感到世界的末日仿佛到了,他就更加心烦气躁、惶惶不可终日。因而,只有与自己心仪的女人在梦中相会的时候,他的心灵才会求得一丝安宁,一番清醒……可是,一番云雨之后,他就像掉进万丈深渊的云海之中,大呼大叫起来:“梅朵救我!梅朵救我!”这天,田既霖又这么喊叫的时候,老梯玛推醒了他。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因为他的眼前还是那虚无的太虚幻境,朦朦胧胧、虚虚幻幻的,唯有仙女们缥缥缈缈的影子。向管家便哀伤地说:“主爷啊,老梯玛来了……你还是让他给你做一堂法事吧啊?”“现在是什么时令了?”田既霖有气无力地问。向管家说:“昨天八月十五,已经开了天门。”他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于是,老梯玛便开始着手安排法事了。一般来说,一堂大的法事要持续三天三夜,而给土司这堂法事只能算得上小规模的还愿活动,这法事仅需掌堂梯玛一人,帮师梯玛一人,陪神一人,香客一人,茶婆婆一人,动乐数人,杂役数人,但程序是一点也少不得的。陪神和香客大多由谙熟梯玛法事活动的长者充任,茶婆婆则由福禄双全、子孙满堂的年长妇女充任,帮师梯玛和动乐则由掌堂梯玛的师兄和徒弟当任。但这次法事是给土司做的,土司可不是一般人家,要求自然非常之严格,所以人员是选了又选,筛了又筛,因而花去了不少时间,最终才把人召集拢来。
这天,法事就要开始了,天赐和小宫人侯有之便到调年堂,把神图、凤冠、法衣、八幅罗裙、八宝铜玲、司刀、长刀、牛角、竹卦等服饰和法具都取来了;一头牛、一只小狗、一只鸡的“三牲”也准备好了。田甘霖也忙里忙外,只差跑翻了脚板皮。向管家更像脚踩风火轮,几乎无处不到。天一落幕,老梯玛便头戴凤冠,身着红色法衣,腰系八幅罗裙,手持铜铃司刀,开始歌舞起来。这时候,雄浑高亢的牛角号声,明快铿锵的铜铃声,司刀摇转的沙沙声,和着粗犷豪放的梯玛神歌,便响彻了整个司城。这时,司城凡有脸面的人物都来了,一则是为了看看土司的病情,二则也是想来看看热闹。还愿的第一坛是铺坛,铺坛也就是造水。老梯玛端着一碗净水喷洒着,顿时间化成了无比洁净的圣水,那圣水一弥漫,老梯玛拿着的告子就打在了桌子上,口中便念念有词的:“弟子手上无诀天诀,脚下无罡天罡,启手成诀,动步成诀,东方青帝龙神降吾圣水,南方赤帝龙神降吾圣水,西方白帝龙神降吾圣水,北方黑帝龙神降吾圣水,中央黄帝龙神降吾圣水,三无将军降吾圣水,四员枷栲降吾圣水……张昭二郎降吾圣水,胜主三郎降吾圣水……”直到把上百个神师请毕,这碗无比洁净的圣水也就化成了。
霎时间,田既霖就感觉到那圣水的弥漫了,他的感觉也就渐渐地好转起来了。而最关键的一坛是“藏身躲影”,因为圣水是无色而透明的,所以能够随影见形、随风见影,就这样,老梯玛透过无形的圣水,就可以驱赶妖魔了。时机已到,老梯玛又挽诀步罡,口里喃喃唱念道:“上坛七千祖师,中坛八万本师,祖师在前本师在后,祖师在左本师在右,弟子在中。春到三魂丑,立夏转猪成,知秋羊未地,冬犬转入寅,人人得知花街地,花街地内好藏身。藏吾身,变吾身,藏家养老万万春,飞身走浪往东行。
听见吾声不见吾身,听见吾音不见吾影……头上戴起五雷大帽,左手抱起一牌,右手抱起一印,头发化为刀枪弩箭,眼睛化为日月二官,鼻子化为五雷岩洞,大口化为吞鬼大王,牙齿化为斩妖大将,舌头化为舔魔大仙……”一气做了两个时辰的法事,也就将圣水洒满了整个屋宇。那时候,天赐已经跟着师傅开始一招一式地学习了,最辛苦的就是请洛神。请洛神的时候,老梯玛时跪时蹲,他也要时跪时蹲;老梯玛时站时坐,他也要时站时坐;老梯玛时跳时唱,他也要时跳时唱,就这样,三天三夜下来,他的骨头就散架了,而土司作为一个病人都能够支撑起床,他却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才勉强爬起。--这便是他梯玛生涯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