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一死,觑觎这个位置的人就托关系找上门来了。那时候,作为土司,田既霖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但他还要来个民主,来个协商,于是又在行署设宴,宴请三弟。这时,田既霖把玩着酒杯,轻描淡写地对三弟说:“甘霖啊,这大管家的位子近来上门讨要的人多呢,毕竟位子也是空着的嘛,找上门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位子仅此一个,你看给谁最合适呢?”田甘霖知道土司是在试探自己,就说:“主爷是不是已经有了最合适的人选?依我看,舅爷最合适不过!”其实,田既霖早就这样想了,他大老婆的二舅子是个内管家,当时是最可靠也是最佳的人选,但他之所以这么问,其目的是不想让甘霖说他独断专行罢了。因此,在把玩杯盏之间,他也就把玩了一次权力:“英雄所见略同!那就这么定了?”田甘霖说:“我看行!”事实上,真正考验田甘霖的,还不是谁去做容美的大管家,而是谁去做容美的旗鼓。
这旗鼓就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位置是相当之重要的,如果这个人选一旦有了二心,那么容美的未来,有一天也就可能不再姓田了!所以,这个问题看似小问题,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它不仅关系着田氏家族的未来,也关系着整个容美的未来!因为在这乱世之秋,田甘霖还不想容美也卷入战火之中。但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土司选中谁了,就是那个在土司面前立了大功,害死了他老婆覃氏的邓维昌!这是田甘霖不得不重视的问题,如果邓维昌一旦做了容美的旗鼓,那么他的职位就仅仅次于宣慰使了,所以,他就没好明说,只道:“对我们田家来说,邓维昌的确是有功之臣,我只是担心他居功自傲,到时候引狼入室,反而不好收场!主爷能否缓缓?”“三弟说得也是,这个职位很重要,那就先缓一缓吧!”田既霖笑笑,又一次听从了三弟的建议,之后便很久没再提这事了。可是,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令田甘霖颇为为难的事了。因为覃氏之死,本来是应该早就告之后家的,可为了取信于土司,田甘霖草草地将覃氏埋葬了,竟连道场也没有做。
这时候覃家正好派来暗线,要他里应外合,把田既霖赶下台去。田甘霖很是犹豫,因为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确可以运筹运筹的!可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这政变即便能够得逞,土司之境不是又要经历一次杀伐吗?生灵不是又将再遭一次涂炭吗?毕竟容美连年战火,男丁九死一生,要是再来个内室操戈,岂不是釜底抽薪、雪上加霜吗?容美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啊!田甘霖犹豫了。他犹豫了大半夜,权衡了利弊之后,认为打虎还靠亲兄弟,于是天一微明,他就亟亟地赶往了行署。那时候,土司正立在半间云小阁,泰然自若地拧须长吟:珠帘一面俯江天,爽气遥通云汉间;独报绮琴弹夜月,自吟新句答春山。瑶林瑞露凝鸳瓦,金谷飞泉沦鹧斑;更比元龙高百尺,等闲人世想跻攀。好一个“等闲人世想跻攀”!田甘霖一听,只差吓了个半死。因为,诗中最后一句就是在暗示他、警告他,叫他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于是他在门外拍起了掌,说道:“好诗!好诗!”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与不安。
可这一切又怎能瞒得过英明的土司的眼睛呢?事实上,这一夜田既霖都在行署弹琴夜酌,一直等待着三弟的到来,因为这早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了,因为他早已知道散毛土司的行动了;再说覃氏之死,连个死讯都没有告之后家,别人能不发火、能不发难吗?所以,他早就严阵以待了。这天晚上,田既霖之所以等着三弟前来,就是想给三弟一个机会:心想要是他看不清形势,不想要这个机会的话,自然也就别怪他这个当兄长的了,毕竟他也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土司嘛!而一个土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想,这样的机会三弟能不能够把握,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当然,就凭田甘霖的聪明和才智,田既霖也知道他会选择后者的,只是他以为三弟会立马来报告,没想到多等了小半夜,所以就不得不提防了。吟完了诗,他这才说道:“进来吧!”田甘霖施礼进来,立即将筒书呈上。
土司没有惊讶,阅了两遍才说:“知道了!”田甘霖一怔,他没有想到土司就这么轻描淡写了一句,很是纳闷,就问:“主爷看如何处置是好?!”“散毛不念先父不予征伐之恩,不念及本王不予追究之情,还想内外夹攻灭我容美,是可忍孰不可忍!”“主爷说得是!你看,我们是不是将计就计?”“只是让你出面,太难为你了!”“兄弟我也是各为其主嘛!”于是,田甘霖立马修书一封,让土司过目后,就交与暗线带回去了。而作为一个战役的统帅,田既霖这时早已派邓维昌做好了埋伏,因此,散毛土兵一进入西谷关隘,也就钻进了他们设计好的布袋之中,于是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杀死一百余人,活捉二十多人,其余的全都逃回去了。容美土兵大获全胜。田既霖于是再次设宴半间云,论功行赏。
望着凯旋的将士,他对三弟说:“你看,邓将军屡屡立功,如何嘉奖是好?”“邓将军守关有功,应该重重有赏才是!”田甘霖面带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不如赐骏马十匹,小妾数名,加官一级,如何?”田既霖哈哈一笑:“是该加官进爵!你看升旗鼓如何?”升旗鼓?!田甘霖脸色顿时大变!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土司还真想将旗鼓的职位让与一个外姓人坐,因为,这是田氏家族有司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这又将如何是好呢?再说,也不是他自己非得坐旗鼓的位子不可,他毕竟是一个爵爷而且被赶去过陶庄,坐不坐那位子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整个容美的格局从此就将改变了:从此,土司就将完全地拥有操纵之权和生杀之权!可万一又出现个叶墨,土司之境不是又要再起内讧了吗?因为权力一旦太集中了,土司今后就有可能听不进其他声音了,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啊!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土司已经开口了,你推翻了一次,难道还想推翻第二次吗?田甘霖为难了,可他即便心里十分不满,嘴上却还在极力迎合:“理当如此,才不掩我主英明啊!”向管家也就打起了哈哈:“邓将军可谓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啊!恭喜恭喜!--还不谢主爷!”邓维昌连忙下跪:“谢主隆恩!主爷万岁万岁万万岁!”“今日是庆功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邓将军请起!请起!”田既霖做了个欲扶他起来的架势。邓维昌于是跪着又连连磕头谢恩,又连连给土司敬酒。田既霖又随口笑道:“今后行署有什么事,就由甘霖替我来督办吧!大家要精诚团结才是!都不要相互撤台哦!”几个齐声说“是!”然后半跪着来给土司敬酒。田既霖又委婉地说:“为行动方便起见,甘霖啊,我看你是不是搬进中房来住呢?一来离行署也只数步之遥,二来呢,只有天赐和他奶娘在此居住,房子全都空着的嘛。要是好,东厢就让邓旗鼓一家去住吧!”“一切听从主爷安排!”田甘霖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道。其实,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犯嘀咕。因为自陶庄下山之后,他回到东厢一看,但见满阶苔青、一梁蛛网,便时时百感交集,心想人啦,谁又说得清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转,云不转山转,山不转风转,转来转去,又转回原地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刚刚打扫停当的房子,马上又要成为他人的卧塌,因而,这份伤感谁又体会得到、感受得到呢?这伤心之处又有谁可见,又有谁可怜呢?可田甘霖毕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自然不会流露出一丁点不满的神色来,谈笑之间,他便将自己的心思掩盖得滴水不漏了。因为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更何况,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所以酒宴过后,他就回家准备搬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