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田舜年所上的最为生动的一课,就是母亲给大黄狮子喂人耳之事。一转眼就进入了腊月,而腊月里,凡属龙的日子都要举行“忌水”活动,这是土民一年中最为神圣的活动之一:鸣锣通告,凡井边、河边,乃至塘边、田边、沟边,都不许动水,如有犯忌触怒龙王者,必将遭割耳、挖眼之刑。这日,一舍把将一个在溪边动水的小孩带到了陶庄,当时田甘霖不在家,覃氏就亲自处理这事了。她想到大前年那场淫雨,想起了那个妖女梅朵,还有那个传言里下凡的“真龙天子”,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动水的小孩身上了,于是她命令下人立即将这个小孩的耳朵割下来喂狗。小孩大哭起来,小孩的父母便立即下跪,一边磕头作揖,一边苦苦相求,还一边不停地抡着自己耳光。可是,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一点都没能动摇覃楚碧的决心。于是,在一阵阵尖叫声中,那个小孩捧着血淋淋的脑袋,滚将在地,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痛得喊爹叫娘、喊天叫地。
这时候,大黄狮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口就将那两只抛向空中的耳朵叼在了嘴里,一只没有叼住,掉将下去,它又猛地俯下头去,又一口叼了起来!田舜年就喊:“大黄狮子!不许吃人耳朵!放下!快放下!”“这狗从小就是这么喂大的,怎么不许吃了?”覃氏以为梅朵的名字里有个“朵”字,所以,她心想让狗吃人的耳朵,也就是吃梅朵的人肉!于是又喊,“大黄狮子,吃!快吃!饱饱地吃!”吃你个屎!田舜年就来气了,他觉得大黄狮子完全背叛了自己,于是一脚踢了过去,大黄狮子一蹲就闪开了,他便气愤地走开了。覃氏就对围观的人说:“大家可听好了,凡是触怒龙王爷的,一律不赦!”当时,田舜年毕竟还小,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割耳这种情景,所以夜里就做起了噩梦,总是梦见自己的耳朵被割,也血淋淋地掉在地上,然后被大黄狮子猛地一口吞了去,他便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父亲就开始埋怨他母亲了:“你这人也是,怎么当着孩子的面动刑,他才多大呀?!”“你仁慈,你仁慈怎么也发配到陶庄来了?”“陶庄有什么不好?可以作诗,可以弹琴,这是做人最快乐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好呢?”“你作诗、弹琴也能当日子过?”“你看,我不就当日子过的吗?”在这件事上,田舜年知道,他母亲总是说服不了他父亲的,所以他们就总是吵来吵去的,始终没个结果。因为在他父亲看来,自己来到陶庄是远离是非之地,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怎么能说是发配呢?那时候,他母亲自然看不见他父亲内心长远而真实的想法,于是她懒得争辩,便起床进厨房摸了一把锅烟墨,在他的额头画了个十字,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的,给他取了吓,他就睡过去了。可睡梦中,他依然能听见父母无休无止地争论……转眼又到了除夕。这天,敬了家先之后,田舜年就跟随母亲上二月坡来了。在此之前,每当过年或是五月的时候,土民们都要进山来敬“土地神”的。田舜年跟随母亲这天也来到了“土地堂”,大黄狮子也跟来了。那时候,初春的气息依旧没有吹拂进山里,二月坡上依旧冰封雪冻着,一路破冰的声响在嚓嚓嚓地蔓延,一时间又跟呵出的气流结成冰坨。
而戴着雪白绒帽的茶树上,吊着一帘帘冰棱,这时随着山风又奏出了一帘帘幽梦。于是,田舜年一路给茶树挂着纸钱,一路照本宣科地回答着母亲的问话。母亲问:“茶树上长不长青叶?”他回答:“长!”母亲问:“摘了还长不长?”他回答:“还长!”一问一答,祭完了茶神之后,田舜年又跟随母亲来到了朝门口。在“皇恩宠赐”的御扁下,覃氏又挂起了纸钱。这是他第一次见母亲敬御扁,所以就问:“娘,御扁也要祭吗?以前怎么没来祭呢?”覃氏说:“小孩子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不就问问吗?问问也不成吗?”田舜年努起了嘴巴。问问也不成!覃氏照样不给儿子好脸色。因为,这是大人之间的秘密,就是连丈夫她也没说呢,她是想等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时候,再给丈夫一个意外的惊喜!而且,她相信神灵一定会保佑自己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于是,盯了儿子一眼,她又问:“主爷该不该杀?”什么?田舜年再次愣住了,因为,他不敢相信母亲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主爷该不该杀!”覃氏又厉声问道,眼里透出了一股杀气。“该、该、该杀!”田舜年只好老实地回答道。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之后,覃氏的阴谋就完全暴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