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豪的眼眸光亮全无,止不住的落寞倾泻而出。他不禁思索:倘若有那么一天,身边所有的事物顷刻间又恢复到三个月前的状态,皆不会与他交流,他该如何应对那既空洞似万丈深渊又沉重如千里冰山的寂寥?
“好啦,同学们,虽然我知道这个班的大多数人已经过上了混日子的‘退休’生活,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不打扰我的授课,毕竟老师还得靠这个吃饭,所以你们权当看着我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表演‘杂技’,不要在底下吵吵嚷嚷的,配合一下老师,OK?”生物老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班不愿意听课的“民意”,语气略显无奈地说道。
全班也只有少数人应答,而且还很敷衍。
“那么,让我们翻开第二页,没带书的同学就趴在桌子上休息吧,反正你们也就那样了……”
说完,一大半同学几乎同时趴在了桌上,那阵仗,比军训还要整齐划一。
“瞧瞧,这个班真有纪律啊……”生物老师黑着脸,嘟囔道。
小豪则没有像那些同学那样,说趴就趴,而是按照老师的吩咐,翻开了书,但貌似还没有从那莫名的感伤中缓过劲来,只见生物老师在那头自顾自地比划一通,而小豪在这头,望着窗外的风景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阵声音突然在小豪的耳边响起:“唉,现在的后生仔,真是不晓得知识的金贵,想当年这座教学楼落成那会儿的头几届学生上课都无比认真。”
小豪怔了怔,环顾了一圈四周,很快就辨别出声音来自于旁边的那扇玻璃窗户。
“头几届?”小豪回复它,并带有疑惑的意味。
那扇玻璃窗听小豪回应了它的感慨,不禁大为震惊:“你、你听得见我说话?”
小豪略感无语地扬了扬嘴角,打心里调侃道:为什么每一样事物在注意到我可以听见它们说话之后,表现出来的反应都那么夸张啊?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毕竟前无古人能注意到它们的行为,或听见它们在说话。
随后,小豪打趣地回复玻璃窗:“我不仅听得见、看得到你,还能用意念……也就是从心里向你发话呢。”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玻璃窗愣了半晌,然后由衷地发出迷之激动的感叹,“哎呀,我自从被嵌到这破地儿以后就只能跟偶尔飞来的麻雀唠嗑了,不过都只是自说自话,那些麻雀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而他们的‘叽喳叽喳’我也捉摸不透。”
顿了顿,亦或者是激动过头了,玻璃窗缓上一缓,再接着感叹,“四十年了啊!整整四十个年头,我他妈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了!”
“哥们儿,你这水……啊呸,说话也忒得劲儿了吧?一口气说那么多,语速还那么快,就不怕咬到舌头?”小豪实力调侃,“啊,你好像没有舌头耶……等等,那你是怎么说话的?”
“呼,激动归激动,还是不要无厘头的好。”玻璃窗发出一声悠长的吐息,“说正经的,少年,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听课,把头扭过来望着我……呃,准确来说是望着窗外的风景,请问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好看啊。”小豪毫不迟疑地回答。
“放你麻麻的惊天螺旋蛇皮棒棒屁!好看你个头!这一片鸟不拉屎的后山区有啥好看的?!”玻璃窗大声吼道。
小豪做了一个嫌弃玻璃窗方才所说的那些话的表情,但转瞬即逝,恢复至调侃时会用到的面容,语气听上去略微寡淡,道:“那是因为你待在这儿已经四十年了,就算是海天美景也该看腻了,而我上一个学年的座位一直没有靠窗,这回好不容易靠窗了,可不得好好欣赏一番吗?”
玻璃窗略带鄙夷地“呵”了一声:“想必你成绩很差吧?”
“差倒没有,中等偏上吧。”
小豪俨然摆出一副“我不给你一坨粑粑”的轻蔑表情以回应玻璃窗那鄙夷不堪的语气。
“干吗?打算用激将法降我?”
对此,玻璃窗嗤笑了一下:“你学不学习那是你的事,我只是好奇问问,毕竟这所学校自落成以降就是省重点高中,而这个教室又是一骑绝尘的资优班根据地,我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学生是保送国五的拔尖资优生——”
“你不知道吗?”小豪打断了玻璃窗的话。
“哈?”玻璃窗有点懵逼,“不知道什么?”
“噗,看来你不知道啊。”小豪的语气轻蔑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玻璃窗义正辞严,问道。
“也难怪咯。”然而小豪依旧面不改色。
“到底不知道什么?!你他妈倒是说啊!”玻璃窗终于被小豪这表现出来的态度给激怒了,大声诘问道。
小豪对玻璃窗的诘问倒也不做太大反应,只是稍稍收敛了轻蔑的态度,却改用俏皮的口吻回应玻璃窗的诘问:“你说的那个什么重点高中啊,早在两年前其校董会就因总社经营不善而破产、解散了,现有的教育设施、资源以近乎白菜价出售给省立高中,也就是说,现在这所学校是属于公立的,而不是私立的啊!”
“纳尼?!”玻璃窗诧异不已。
“拜托,都两年了,你居然没发现?”小豪无语极了,“另外,你看这教室里的学生,哪里是资优班该有的样子喔?后三排在云酷跑,中三排在云撩妹,前三排只是盯着黑板发呆而已,刚刚生物老师提问,你见底下哪个厮举手了?这是整个年级最差的班啊,大佬!”
听小豪这么一说,玻璃窗幡然醒悟过来:“我就说怎么有点不对劲……”
“你确定是‘有点’?你这反射弧也忒长了吧?”小豪调侃道,“好啦,别在那儿自闭了,问你点事儿,反正这课也无聊。”
“打住!”玻璃窗吼道,而后情绪又缓了下来,“我先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
小豪歪了歪头,“可以啊,你问吧。”
“我有点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可以放纵……啊不对,应该是放任自己到如此地步?”玻璃窗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是高二,对吧?”
“你问错问题了。”
“哈?”
面对小豪的指责,玻璃窗突然懵了。
“或者说,你不该问这个问题。”小豪斩钉截铁。
玻璃窗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
小豪摇了摇头,眉头紧紧拧着,表情阴沉下来,回答道:“你之所以无法理解我们,是因为这个教室此前是资优生所有,而作为其一份子的你,自然就会习惯资优班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其学习、生活、娱乐方式、管理模式、组织形式、作息流程等各方面的制度安排。久而久之,你就会误以为那就是基本范式,所有违背该范式的其他范式,甚至都不能教做‘范式’。”
“……等等,我有点消化不了——”
“故你不应该问我们为何会放任、任意、放纵、纵容等等,whatever,你最应该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听课’。”小豪强势地说道。
玻璃窗被小豪的这波言语速攻给彻底整懵逼了,“好吧,那我重新问一遍,你为什——”
“嘘——”小豪再一次打断了玻璃窗的发言,“我的海马体很小的,如若没说完而等你说完,再轮到我说的时候,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金鱼还是怎么着,你的记忆?”这次换玻璃窗调侃小豪了。
“嘘——完了,我真的忘了。”
说完,小豪懊恼地把脑门撞在课桌上,虽然撞击程度是轻微的,但还是发出了一丝沉闷的声响,引得正在讲台上“耍杂技”的生物老师回过头来,望着小豪所在的位置。
见状,小豪立即端正坐姿,还对老师笑了笑。
老师只瞪了他一下,便又继续耍杂技去了。
小豪呼了口气,而玻璃窗则在一旁缠着小豪,问道:“……不是,我就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不听课’?”
“啊!我想起来了。”突然间,小豪利用意念对着玻璃窗大声喊道。
着实把玻璃窗吓了一跳,“……你能别一惊一乍的么?”
小豪全然不顾玻璃窗是否被惊吓到了,展开突进式诘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建议你问‘你为什么不听课’而不是‘你们为什么不听课’吗?”
面对小豪的这波诘问,玻璃窗还真就想了一想,带着极不确定的语气,尝试回答:“呃……因为只有你才能感知到我?”
“错。”小豪武断道,“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我跟这一群乌合之众沆瀣一气。”
“???”玻璃窗第N次懵逼中。
小豪接着说道:“既不要妄图代表别人,也不要把别人拿来当做多数平庸从而无畏的藉口。”
“哦……那你为什么不听课?”玻璃窗深感厌倦地问道。
“因为没打好基础。”小豪毫不犹豫地回答。
“哈,逗我呢吧你?你没打好基础?”玻璃窗甚觉不可思议,“那你是怎么上高中的?”
“感谢几年前的基教革新吧,我这种注定去念工高的人都能来上公高。”小豪撇了撇嘴,“没办法,对外吹出去的牛,怎么着也得拿点滥竽来充数吧。”
“哦,我晓得了。”玻璃窗又一次恍然,“敢情你们只是来混文凭的啊,可是混文凭不也得在联考获全良才行吗?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能走一步是一步呗,反正现在才高二,还有大把时间。”小豪耸了耸肩,一副无甚所谓的态度显露无疑。
“真是醉了。”玻璃窗甚觉无语,“不过,我看你刚才说的那话倒有几分似资优生说出来的,感觉你很聪明,不像其他人那样,一个个的长得跟铁憨憨似的,你就真的不考虑努力看看?”
听罢,小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俨然又启用了之前的极具轻蔑的口吻,“呵,怎么?见激将法不管用了,改打温情牌了?”
听小豪这么一说,玻璃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爱咋地咋地吧你!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啧,看来我刚才想要传达的‘切勿好为人师’被拒信了呀。”小豪轻蔑的笑意愈发明显。
对此,玻璃窗盛怒不已,“别跟我说话了!说得那么阴阳怪气的,还不如别说!”
“唉,看来你才是日后会后悔的那一方。”小豪摇了摇头,说道。
然而过了几分钟那样,没见玻璃窗的任何回复或反应,小豪不由觉得奇怪,便接着说道:“喂,真的不打算继续跟我说话了?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只要你如实回答我,说不定我们还能做朋友呢……”
“喂?喂!哈啰?算了,随你的便吧。”小豪又一次摇头,外加一声灰冷的叹息,“等你气消后,肠子一定会悔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