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晚抱走墨白,却没有马上离开不周山,只在隐蔽处望向落霞殿,看着那一个个飞落而至的天兵,他想知道,千城君上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最后,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羲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松懈,他再也支撑不起疲惫和受伤的身躯,君上让他放心,他便可以放心的昏厥过去了,待他醒来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落霞殿,原本宽阔的演武场此刻站满了人,以天帝为首,他的身后,是一万整齐列队的天兵。
不周山两千余名弟子也尽数赶到落霞殿,他们不知道天帝为何会兵将到不周山来,更想不到天帝是来对付君上的,他们以为,或许是天帝想念自己的兄长,特此来看望君上,只不过身为天帝,阵仗大了些罢。
既然天帝前来,不周山人也不能失了礼数,尽数前来迎接,以表尊敬,可是,在他们看到天帝时,发现他的脸上却是冷峻!
由此,不周山的弟子们为何还需对他尊敬?两方之人静默不语,竟成对峙之势,中间隔着空地,如跨不去的鸿沟。
只有虞浅夕心里稍有些眉目,她清楚今日天帝来者不善,却不知究竟有何目的。
祖邦身为千城首徒,不管天帝为何而来,他认为这时候自己理应尽地主之谊,接待他们,想要向前一步朝天帝行礼,刚迈出步子时便被虞浅夕拽了回来,对上她示意的眼神,心里有了计较,他压低声音。“师妹,我这就去找君上,你小心行事。”
说完,急速往羲和斋飞去。
羲灵怔怔的望着对面的天帝,自幼时离开天宫,自己再也没见过的父皇,此时,她竟觉得有些陌生。
或许是她一瞬不瞬望着天帝的眼神,天帝也看到了她,天帝招手。“羲灵,到父皇这里来。”
他还认得自己,羲灵心里有一些喜悦,脚步不由自主的往他的方向移去,走近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
自己对他仍然存有父女感情,但依旧畏惧他的威严,羲灵喏喏跪在地上向天帝行礼。“见过父皇。”
“起来,就站在父皇身后。”
天帝淡漠的声音不容羲灵拒绝,回眼看向身后的师兄师姐,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同他们站在一起,可又不想违逆多年未见的父皇,低着头站到了天帝身后,心中猜测他是不是来接自己回去的,记得小时候他送自己离开时对自己说过,待自己长大些,他就来接自己回天宫,但是看现在的情形,有那么多的天兵,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接自己回天宫么?连羲灵自己都不相信了。
晚霞红光浸染落霞殿,使整个修建落霞殿的山峰都沉浸在如幻的霞光里,斑斓绚丽,唯有广场上一树开得特别茂盛的荼蘼,白色的花瓣纷飞飘洒,扰乱漫天的火红光霞。
祖邦飞落羲和斋,一进屋,就见地上躺着羲垠,而君上面色如常,他行礼。“君上,天帝带了差不多一万天兵,此刻正在落霞殿。”
“我都知道了。”千城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羲垠,对他说道:“祖邦,好生安置他,日后他的去留皆不可阻挡。”
羲垠一看就知有伤在身,此时天帝又带天兵到不周山,中间是否有什么联系?祖邦不得而知,现下君上又吩咐自己照顾羲垠,于是只能应下。“是,君上。”
千城出门,自羲和斋踏空行往落霞殿,看着走得缓慢,却又几步就到了极远的落霞殿,他负手立荼蘼树下,一根玉簪绾起他长长的黑发,面容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清逸,好看到了极致,一身青衫迎风猎猎,没有墨白在旁,似绝尘风逸,似茕茕孑立。
他一出现,甚至那一万天兵都是仰望的敬服,他的弟子见到他的到来,眼中散发着无比崇敬,于内心深处深深铭刻,他是他们奉在心底的信仰。
“君上。”弟子们一一行礼。
千城对他们浅浅一笑,再看向也在看着自己的天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汇,千城依旧淡然,天帝却有一分迫切,两人的长相差异,千城清隽,天帝刚毅。
良久,终是再无法忍耐千城存在的天帝开口,他说道:“兄长,你私自勾结魔尊长子暨晚背叛天界,纵然你与我是兄弟,我亦不能枉顾你做出违背天界的事情。”
话一出口,不周山的所有弟子表现出不服,千年前他就以天族为正,魔族为邪的理由攻打过魔族,那时若非君上全力阻止,势必会成为一场劫难,魔族难逃生灵涂炭。
这也是千城为何提携暨仲,想让他统治魔族的原因,散乱的魔族有人领导,就会团结一心,才能有增强保护自身的能力。
虞浅夕率先站出来说道:“什么叫作勾结?君上镇守不周山,为的就是三界的和平,三界包括天界,凡世,当然也有魔族!”
羲灵也为天帝的话惊得不知所以,忙跪在他身前。“父皇,浅夕师姐说的没错,在君上眼里,不,是在不周山所有人的眼里,天界,人界和魔界没有区分,又怎么会是勾结?”
她故意将整个不周山牵扯进去,就是为了证明所有人都觉得这并非是错,而天帝只厉色看向自己的女儿。“住口!魔界乃邪,天界为正,势必不为同道!”
听他说得义正言辞,千城淡漠开口。“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正邪,有的只是不安分的人心而已。”
天帝微虚了眼,心中生出些许忐忑。“兄长是想说什么?”
“所以,你想借此杀我,可是,你知道你不能杀我,亦杀不了我。”千城淡然的声音,对他一笑。
这笑容在天帝看来却是奚落,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想要借机除掉他,但是却不能杀死他,就算自己拼尽一百零八万的天族将士,他都未必会死,况且,他的声望太高,就连如今自己已在天帝之位万年之久,仍旧有一些人心中臣服于他,就算真的有能力杀死他,亦是不能够,否则,必将引起天界动乱,若是魔族再伺机进犯,天界会岌岌可危,到时候就真是内忧外患,自己这个天帝恐怕比现今坐得更不安稳。
可他的存在,却让自己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他有父神的混沌创世血脉,他太强大,强大到他只要站在身边,都会让自己生出会从天帝的至高之位跌落至深渊恐惧,且再爬不上来。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杀不得,却又纵不得。
于是,只能想办法将他囚禁,让他再不能重见天日,然这世间没有能困住他的牢笼,没有能束缚住他的术法,惟有父神所造的屠灵塔能将他囚禁。
屠灵塔吸纳太阳的金乌之火,塔内之火永世燃烧,常人若是被金乌之火焚烧,不消片刻即为灰烬,可即便金乌之火有焚尽世间万物之能,却依旧烧不死有混沌血脉的千城,不过,只要能困住他就好,也只有屠灵塔,会是他永远的囚牢。
“你我是兄弟,兄长,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天帝自欺欺人,也是哄骗世人,说得却是冠冕堂皇。“可是兄长,你与魔族勾结为实,我不能看着你犯下大错,只有将你关进屠灵塔,以免魔族借你之势对天界不利,望你不要视天下苍生而不顾。”
“你说什么!你要关君上进屠灵塔!”
“妄想!”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以为你是天帝就能主导一切吗!”
不周山的弟子群起激愤,天帝听得脸色不悦,朝身旁的将领龙云递了一个眼神。
龙云真身为黑龙,只要真身一出,一身修为倍涨,既可以震慑他人,又可以杀敌,是以,龙云是天帝身边极为重要的大将。
随即,龙云足下一点,穿入云霞几个腾跃,瞬间化为一条黑色巨龙盘踞在落霞殿上空,望之可怖,他张开巨口大吼,龙吟之声震耳欲聋,紧接着狂风骤然呼啸,千城身后的荼蘼树摇曳不止,白色花瓣漫天张扬飞舞,须臾,一树繁茂荼蘼变为光秃枝丫,尽数落败。
荼蘼,是落幕之花。
不周山所有弟子皆无惧色,天帝神色愈发难看,千城却是云淡风轻,自发间取下玉簪,满头如墨长发倾泻,在狂风中肆意飞散,带着无限威压,似睥睨一切的他,令人想要匍匐于他脚下,虔诚信仰。
他手中玉簪一抛,带着绿芒迎风而长,一眨眼,玉簪如一柄长枪穿透了巨龙身躯,片刻,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落霞殿,巨龙翻滚直坠,演武场上的人连连退让,庞大的龙躯砸向地面,地面上的青砖破裂,龙躯再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随之缩回云龙人身,他的胸口赫然插着翠绿玉簪,他张大了眼,死不瞑目。
云龙乃战功赫赫,英勇无比之人,天族将士无不佩服,竟就这样被千城一根玉簪钉死,令在场的天族将士不禁惶恐。
天帝眼角挑了挑,只此一手就击杀了一名修为高深的天族大将,不知蕴含了多么强大的法力,他自知穷尽一生恐怕都无法做到,他还是低估了千城,然,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一步,绝无退路,他向前跨出一步,直视千城。“兄长,你勾结魔族不知悔意,现下竟无端残杀天界将领,我再不能纵你继续犯错。”
“他该死。”淡淡的声音,千城回眼看向弟子们。“谁也不能在不周山放肆。”
“你……”天帝拖长了尾音,眼中戾色毕现。“既如此,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说完,手中捏起法诀,准备向伏于夜城的三十万天兵发出命令,势要与不周山一战到底,可未等他法令下达,千城打断道:“你可以如此轻易操纵夜城三十万天兵的性命,而我却不能。”
明明知道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也谴责自己可以不顾三十万天兵的性命,天帝却撤回法诀,故意问道:“兄长此话何意?”
“我随你走。”千城声音依旧淡然,如同他一般性子的不周山众弟子此时却不再淡然,纷纷慌乱起来,一个个面上惊异不定,似乎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话。
他随他走,岂不是自愿被囚屠灵塔?
虞浅夕不由冲到千城面前,跪于地面。“君上不可,明明是天帝借魔族想要除去您!这样的人何必再留情面,大不了我们与他们同归于尽!也决不能束手就擒!”
“是啊,君上,分明是天帝容不下您!”
众弟子一一跪下,声声切切之心。
在羲灵看来,天帝总有收归魔族的心思,所以,君上一直以来想要的三界和平阻挡了他的野心,他们所求信念不同,天帝才要囚禁君上,她也跪在天帝面前求道:“父皇,君上是您的兄长,您不能这样做啊父皇!”
天帝冷冷扫了她一眼。“把公主拉下去!”
几个天兵把羲灵架走,任由她怎么呼叫大喊都不松手。
“万千生命不能因我一己之身葬送。”千城俯身扶起虞浅夕。“我意已定,不必再言。”
他向来言出必行,不光虞浅夕,所有的弟子都为之震惊,带着最后一丝希翼请求。“君上!”
“好,很好,兄长尚能顾及苍生性命,我心甚慰。”天帝终于展露笑颜。“那,请吧。”
不周山的弟子们怒视向他,这时候,他们体会到了一种感情,那便是恨。
千城未动,只道:“要将我囚禁屠灵塔不是不可,但我有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天帝也会答应,只要他不再扰得自己夜不能寐,惴惴不安,他问:“什么条件?”
“你需起誓,永世不可进犯魔界。”千城看向他,眼神虽柔和,却是不可抗拒的坚毅。
其实,天帝有心将魔族归于天界,于高位上,对权力哪有止境?但今日千城提出来,天帝有些犹豫了,可转念一想,千城才是自己最大的隐患,魔族不足为虑,就让魔族偏隅一方罢,自己总会有机会抓住魔族的错失,从而剿灭收归,他竖起三指。“我以天帝之名起誓,天界永不攻打魔界。”
如此,墨白就能永远安于魔界了,千城淡笑,回转侧身,声音不徐不疾,不怒不威。“众弟子听令,今日不犯魔界之盟誓,如有违背,诛。”
所有弟子恍然,君上是以己身换取三界和平,一个个匍匐于地,暗暗发誓穷尽一生都要守住千城的信念。“弟子,尊君上之命。”
天帝满意了,羲灵颓然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个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一个是养育自己教导自己的君上,而且,他们两人还是兄弟,可自己的父亲竟要囚禁对自己恩深似海的君上,她日后该如何站直了身姿,问心无愧的活着?
忽然,她拼尽全力挣脱了天兵,冲到天帝面前,神色决然。“你我信念相悖不相为谋,今日起,我与你父女情意断绝,我不为羲灵,从此随母姓,姞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