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羲和斋,千城叫来了语,让她去拿两身干净的衣服,还特地吩咐她,一件要青色,一件要绿色。
原本不周山的服饰皆为月白,可既然千城君上有所交代,语便照办,于是给千城准备了一件青衫,墨白为一件绿裳。
换好衣裳,墨白开心的跑到千城面前。“君上,君上,这是我穿过最好看的衣服呢。”说完才看到千城也已换上了青色长衫,一双绿眸满是惊喜。
墨白不知道除了青绿色外,自己的世界尽是黑白,跟别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千城以往的白色装束在她看来,千城的面容与衣衫均是一个色调,而今换了身青衫,他的脸刹时在自己眼前变得轮廓眉眼分明。
眉飞入髻,狭长的眸漆黑深邃,挺直的鼻子下嘴唇如一条线薄薄的,非是棱角分明的轮廓却是如画笔下的清隽,是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这样好看,有些呆滞了,慢慢走过去伏在他的脚边,习惯性用脸去蹭他的膝盖。“君上,我喜欢青色和绿色,不过我最喜欢青色,因为我也最喜欢君上,所以,君上以后穿青色的衣服,我穿绿色好不好?”
在听到喜欢二字时千城心中一瞬悸动,却又很快明白,她口中的喜欢就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她根本不懂喜欢还有另一层面的喜欢,她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墨白,从一只梵猫到如今的少女,自己怎不清楚她纯粹的心思,她对自己的喜欢是一种依恋,而那种依恋是因她视自己为主人的缘故,手覆在她的头上,顺着她乌黑长发轻抚。“我也喜欢墨白,只要墨白高兴,自然都可以。”
“君上,您真是太好了。”墨白欣喜得很,脸颊使劲蹭着他的膝盖,时不时蹭蹭他的掌心,贪恋那一分温度。
由着她撒娇,此番亲呢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逾越,可只要自己在她身边,谁又能说什么,其实,她对自己的依赖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所纵,千城心里也很清楚,她有些懒,修行上不求上进,但只要她开心,自己便不会强求,修为低又如何,反正自己会护她永远,只是,自己虽是父神的创世血脉,却无法改变已形成的生命轨迹,不能让她的世界变得多彩多姿,所以,就算她不说,自己以后也会穿上青衫,至少让她的世界有那么一丝色彩。
须臾,伏在千城膝上的墨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沉沉入睡,这是她无比眷恋的气息,让她安心,安心到没有任何惧怕,她一度认为,只要千城在,自己便是无所畏惧。
睡颜如稚子得到蜜饯一般满足,千城垂首看了许久,忽然弯下身子,一吻落在了她的额间,再抬起头时,方才惊觉自己口中的喜欢与墨白所说的喜欢非是同一个意思,原来,在无尽的岁月里沉寂,自墨白出现后,自己的生命就撩起了丝丝波澜,所谓的男女之防,是自己先抛却了,或许是长久的年岁里并未有人敢如此靠近自己,唯她一人矣。
此后,千城换了青色长衫,而墨白穿上墨绿衣裙,再未改变。
没过几日,墨白又来了灵犀湖,倒不是她没记性,忘了前不久自己落水的事情,实在是她还挂着报答千城恩情的心意,十几年过去了,她守着灵犀湖,竟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久而久之,成了她心里的一股执念,她认为,越是难以做到的事情,越是自己的真心。
靠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斜躺着,时不时瞧一眼波澜不惊的湖面,在她就要泄气收竿回去的时候,她看见湖面上远远的飘着一个人,定睛仔细辨认,却发现是自己认识的暨晚。
他双眼紧闭,一面死气,不多想,墨白足尖一点飞身而起,停立在暨晚所在的水面上空,见他衣衫破裂,脸上也挂着伤痕,不知生死。
于是俯身而下,双手用力把他从湖里捞了出来,放到湖边的大石上,墨白拍他的脸。“喂,暨晚,你醒醒。”
感到有人在拍打自己,暨晚动了动,想要睁开眼睛,却实在有些困难。
见其有了反应,墨白又摇了摇他。“暨晚,你醒一醒,你怎么会受伤的呀?”
声音有些许熟悉,暨晚紧皱眉头却想不起是谁,终于,他眼睛艰难的裂开一条缝,迷糊中,一双绿眸映入他的眼底,是绿色的眸子,曾让他一见难忘,他想起来了,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似乎这简单的动作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好在知道现下自己已经安全,遂又放心的昏厥过去。
“喂!”见他又晕死过去,墨白又使劲摇了摇他,却是怎么都不醒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再看向他身上的伤痕,特别是肩胛上的一道口子,连骨头都清晰可见,加之被水一泡,发胀的皮肉已经煞白,可血还时不时往外沁,实在可怖。
“伤得这么重么。”墨白自语自语。“鱼也钓不到还遇上了你,唉,谁叫我识得你呢。”
于是,靠着她那点儿微弱修为,硬是把暨晚带上了忘川泉。
“扑通。”一声,墨白把他推入了忘川泉的池子里,声音惊了一旁闭眼修行的羲灵,索性停了下来,但看池子里浮着的人有几分眼熟,在瞧见他眉间的玄记时想了起来,遂问:“墨白,暨晚他如何受伤了,你又怎么把他带来这里?”
墨白瞪着双大眼。“我钓鱼钓得好好的,就看见他飘在灵犀湖上,也不知怎么就伤得这般重,想着毕竟相识一场,哪有不救之理,君上也时常教导我,为人要心存善意,况且……”往四周看了看,又小声说:“若不救他,让浅夕师姐知道了那还不得被她训死。”
救人本是善举,可她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羲灵忍不住张开两指弹在她额头。“放心吧,浅夕师姐此刻不在这里,作何害怕,她那么喜欢你,你却偏偏惧她。”
墨白捂住额头,眉眼委屈。“我也不想啊,可你知道的,浅夕师姐每次见了我都要训诫一番,什么不识大体,什么疏于修行,什么懒惰之类的,君上就从没有对我如此严苛过。”
“那是她爱护你,疼惜你,希望你有所作为,是以爱之深责之切。”羲灵瞧着她懵懂之态止了声,又叹口气。“算了,反正你也不懂。”转身看了眼浮在水面上的暨晚,说道:“他伤得极重,先让他在忘川池里泡一泡,待伤口恢复些再去找浅夕师姐为他医治吧,否则也是药石罔效。”
“我也是这样想的。”墨白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看他,顺便带点吃食,若是他醒了,也能吃点。”
羲灵摆摆手。“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天宫,亭阁楼宇环伺,雕梁画栋雄伟壮丽,廊亭间隔遍植奇花异草,美不胜收,可谓一步一景,实乃巧夺天工之造。
一处名为泰极宫的殿宇很是宏伟,是为天帝所居,平日里不许他人入内,就连天后亦不敢随意踏入。
天帝坐于案几前,摊开的掌心有一面圆镜,镜中却是远在不周山的忘川泉,池子里漂浮着魔族暨晚。
他静静的望着镜面似是思索,这是把羲灵送去不周山许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魔族人上了不周山。
他一直打着魔族是邪,天族为正的旗号,如今一个魔族人冷不丁出现在不周山,是不是代表自己的机会来了呢?
帝王,多么崇高,令人遥不可及的称谓,可谁又知道,帝王于权力的欲望几乎没有止境,就是在这欲望的驱使下,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害怕。
已经是天界的至高之位了,掌控着一切,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天帝也时常这样问自己,而自己的答案却是越来越患得患失,坐在天帝的位子上也越发不能安稳。
世人皆知父神有两子,一个羲罗,一个羲武,羲罗成了不周山的千城君上,羲武,也就是天界的天帝,可只有天帝自己知道,千城才是真正继承了父神的混沌创世血脉,而自己虽灵力强大,修为高深,不过是父神创造出来陪伴,守护千城的礼物,抑或是父神意为让自己做他的仆从。
然而,千城却认自己做了兄弟,并给予了父神的羲姓,由此,世人皆以为他们两人都是父神的血脉。
多么深刻且屈辱的回忆,好在只有自己和千城知道,它成了一道疤,烙印在天帝心头,所以,自己要站到高处,抹去那认为不堪的从前。
谁让他把天帝之位给自己的时候,同时给了自己有野心的理由。
天帝恨恨的攥紧拳头,圆镜随之消散。“凭什么,你我同是父神所创,为何你能继承父神的混沌创世血脉而我不能,还假仁假义认我做兄弟,把天帝的位子让给我,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连眼中都有了戾气。“权力,我便是不信你没看到权力的重要,它主宰一切,你不会没有动心。”
站起身来阖眼仰头,满是惆怅。“千城啊,我的兄长,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令我有多么恐惧,你的力量强大到让我时刻忧心难安,如不除去你,我安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稳妥。”
他哪里知道,千城是由父神骨血所铸,才能承载混沌创世血脉的霸道力量,然而,在造就他时,父神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能拥有高深的修为,已经是父神消耗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所以,人心生出贪婪时,往往只剩嫉妒而忘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