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妈妈,救我!”花朵朵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房舍被焚,四处火光熊熊;喊杀声哭叫声不绝于耳。母亲紧紧把七岁的花朵朵搂在怀里,母女俩浑身发抖。可她还是看到了有逃命的人后背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
一个穿着盔甲的人,看不清面容,狞笑着走到母女俩前面,举起了手中满是血污的钢刀。花朵朵不敢看那钢刀,拼命把头往母亲的怀里钻。母亲轻拂着她的头发,柔声对她说道:“朵朵,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
“啊!”花朵朵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北方寒冷,雪基本没有化。太阳从东边露出半个脑袋,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像镀了一层金。床前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花朵朵。见她醒来,女人关切地问道:“朵朵,又做噩梦了?”
花朵朵落寞地点了点头,伸手拭去眼里的泪水,问女人道:“我又梦到我妈了。婆婆,你能告诉我,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吗?是谁杀了他们?”
女人出了一会儿神,幽幽回答道:“我也记不清了。”
停顿了一下,女人劝道:“朵朵,我知道你想替父母报仇。但找到凶手是真的不可能了。那是一场战争,双方都死了很多人。南诏国和凤凰王朝的军队之间在厮杀,但兵火所至,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正规的军队对老百姓还好一些,那些打了败仗的溃兵,脱离大部队的散兵,还有趁着战乱蜂起的劫匪,他们才是祸害百姓最厉害的。战火一起,社会动乱,王法就没了,坏人就开始无法无天。老爷和夫人就是在这种混乱情形下被杀的。连凶手是南蛮人还是凤凰王朝的南征官兵都无法确定,又怎么去查明具体是谁呢?生活要向前看,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吧!”
自己的父母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这个问题花朵朵问了婆婆很多次,但每次都没有答案。或许,婆婆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就像婆婆说的,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凶手是哪一族的人都不能确定,更别提查明具体是谁了。或许,到了该放手不再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了。
花朵朵的老家在凤凰王朝南部边境。在边境地区,不同民族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相反,民间存在着频繁的商业交换,如果发生了水旱灾害,不同民族之间还常常有互助行为。由于联系密切交往频繁,异族之间的通婚也属司空见惯。所以花朵朵的儿时玩伴中有不少南蛮人,凤凰王朝的人,还有混血儿。彼此之间完全忽视了血统上的差异,融洽的相处让他们之间感情深厚。
十年前,凤凰王朝的大军与南诏国开战,双方军队在凤凰王朝南部边境几度拉锯,边境附近的居民顿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战争以南诏国的失败而结束之后,凤凰王朝南征军主帅马元振掳掠了当地的一些妇女儿童回到了洛京。花朵朵就是这被俘的诸多儿童中的一员。
凤凰王朝领土广袤,周边民族众多,国防安全形势极为复杂。为了获取军事或经济上的情报,王朝情报机关需要一些特殊的人才,最好是出身周边异族,但却偏偏能忠于朝廷。这样的人可以更好地打入异族内部刺探情报而不容易暴露。所以每次王朝向异族用兵,总是会掳掠一些幼童回来,从小加以训练。这些幼童来到洛京之后就与原来的社会关系彻底断绝,因为年岁小,可能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谁。他们只记得自己吃朝廷的饭,穿朝廷的衣,唯一的社会关系也是自己的官长和同事,朝廷是他们唯一的恩人和依靠,除了朝廷他们什么也没有,他们自然会对朝廷忠心耿耿。
但朝廷相关机构也没功夫严格区分这些从南部边境掳掠来的幼童究竟是本族人还是异族人。所以这一批儿童,不管是南蛮人、南部边境的凤凰王朝人还是混血儿,全部被当做南蛮幼童对待了。
与别的孤儿相比,花朵朵也算是更幸运的。花家有个姓孙的忠心耿耿的侍女对花朵朵一直不离不弃。她老家就是洛京的,因为父母双亡家中无人才流落到南方。她说话带着纯正的洛京口音,所以官兵们愿意向她提供方便,因此她可以千里迢迢跟着朝廷班师的军队从南疆回到洛京,一路上悉心照料花朵朵。很多幼童因为长途跋涉造成的疲惫,或者营养不良,或者水土不服等原因而死去了,但花朵朵因为这位孙姓侍女的照顾活得好好的。
入京之后,花朵朵接受刺杀训练,与别的幼童一起统一食宿,封闭式管理。侍女仍然坚持照顾她,利用极为有限的机会去探视她。两人虽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母女。八年残酷训练之后,花朵朵可以执行任务,可以领到薪水,就掏钱在京城东郊的小村里买了一块不大的宅院给孙姓侍女居住。不过随着花朵朵日渐长大,孙侍女也就变成了孙婆婆。因为经常出任务,花朵朵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她总能睡个好觉。秘密刺杀是高风险工作,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就可能遭到杀身之祸,所以出任务时候的花朵朵每时每刻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长期这样花朵朵只觉精神疲惫不堪。只有回到这个家,在婆婆的看护下,她才能真正让自己完全放松,来一次彻底的休息,哪怕婆婆根本没有武功似乎完全不具备保护她的能力。
“婆婆,我爹是个怎么样的人?”花朵朵问。
“你爹是个大夫。附近村寨中,哪家没找老爷看过病啊?穷人看病,老爷还从来不收费的。”孙婆婆双目惘然,像是在回忆往事。
“那,我妈呢?”花朵朵又问。
其实以上两个问题她也不知道问过婆婆多少遍了,但她总是还想问。似乎在婆婆说出自己父母当年情况的时候,自己就像看到他们一般。她需要这种感觉,因为在她的脑海中,关于父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她非常害怕有一天再也记不起他们来。
“夫人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我们下人都像对待亲姐妹一样。”婆婆抚摸着花朵朵的额头,“朵朵,你好像着凉发烧了,额头这么烫!你在床上躺好别动,我烧碗姜汤你喝着,然后我去请大夫。”
花朵朵从睁开眼就觉得四肢酸软头昏脑涨,听婆婆如此说,就听话地把被子掖得更紧一些,老老实实躺好不动了。看着婆婆手脚麻利地切好姜丝配上红糖把姜汤熬好送到自己手中,花朵朵心里一股热流涌动,说了声:“谢谢婆婆。”
婆婆扶她在床上坐好,又在背后垫了枕头,说了声“傻姑娘”,就出门找大夫去了。
小村不大,总共不到十户人家。村里有一个年轻郎中,名叫林鹤声。林家是祖传的医术,但林鹤声的父亲已经去世,仅有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林大夫医术不错,也热心助人,平时文质彬彬的,不过每次见到花朵朵,说句话都脸红。这次来给花朵朵诊脉,握着她白玉一样的手,林大夫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偶然得了风寒。我开一副药......算了,我家有现成的药,待会儿配好了我给送过来吧......下午就能好了。”林大夫诊完脉,向婆婆说道。他不跟花朵朵说话的时候,语音语调都是正常的。
“好,那多谢林大夫了。”婆婆半开玩笑地说,“你帮我们家朵朵治好了病,以后把她嫁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我......我......”林鹤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你不愿意吗?你要是觉得我们高攀不起,我们就只好把她许配给别人了!”婆婆继续逗他。花朵朵略带羞涩,看着自己的手嗤嗤而笑。
“我得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这婚姻大事,得让父母做主......”林鹤声挠着脑袋,他很不舍得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又羞于当面承认对朵朵有好感,只好这么说。
林鹤声走后,婆婆对花朵朵说道:“朵朵,林大夫喜欢上你了。一个男人跟别人说话都大大方方的,跟你说话却拘谨局促,那就是喜欢上你了。只有喜欢你,在意你,害怕失去你,他才会在面对你的时候这么不自然。”
“婆婆,你说什么呢?”到底是从未恋爱过的女孩,这个话题也让花朵朵觉得羞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可说的呢?我岁数大了,什么没经过?其实你也喜欢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婆婆拉着花朵朵的手,眼中有泪水滴落下来,“你为朝廷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你不知道我整天多么提心吊胆。你每一次出去,我都好怕你再也不回来。我知道你做的这个事情,朝廷给的钱多。但我只盼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哪怕清贫一些,只要安稳,就行。林大夫会医术,人品也好,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你。这会是一段好姻缘。能看到你终身有靠,我之前付出的那么多也就值了,将来我九泉之下也好见老爷和夫人。”
“婆婆,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会请示长官,早点退役的......”花朵朵心里一阵伤感。她也厌倦了这种整日精神高度紧张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只是这个工作不是想退出就能随时退出的。的确有人做够了任务或者服役到了一定年限而退役的,但更多的人没有等到那一天。花朵朵看到了太多同事大活人一个出去做任务,却变成冷冰冰一具尸体回来。还有更多的出去做任务的同事一出门之后则生死不知,只是再也不出现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