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炽热的光芒照着奇绝谷。谷中非常拥挤,但还是临时开辟出一块空地来。空地正中是赫连部的牙帐,帐前放着可汗那高大的座椅。
除了斛律辉带领五千士兵在谷口守卫之外,其余的赫连部兵民全都聚集在这里。膀大腰圆赤着上身的号手们吹起响亮的号角,赫连真金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赫连真金先对着太阳跪拜了三次,起身,再走到大汗的宝座前,跪拜,并奉长生天和祖先的名字起誓:“蒙长生天庇佑,我赫连真金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将带领赫连部在草原上繁衍生息,富强兴旺。如违此誓,人神共击之!”
赫连真金响亮的誓言在山谷中回响。几十万部众也全都跪下向赫连真金行礼。
一张以数十张黑羊皮连接在一起缝制而成的黑毡放到了赫连真金身后。赫连真金发誓完毕,起立,转身走到了黑毡的中心。围着黑毡的十八名健儿同时发出一声大喝,拉起黑毡抬着赫连真金就跑。
黑毡从可汗宝座前方起步,沿着顺时针方向在这片空地上绕圈子。十八个抬毡健儿奔跑如飞,赫连真金在上面被颠得七荤八素。黑毡每绕完一圈经过大汗宝座的时候,几十万部众都要跪拜赫连真金一次。
总共绕了九圈,黑毡方才在大汗宝座前面停下不动了。赫连真金承受了剧烈的颠簸和转圈子,只觉得头痛欲裂,一阵恶心反胃,随时都能吐出来。但他咬牙支撑,努力维持头脑清醒。
只有被囚禁过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贵。赫连真金被囚禁了好几年,再也不想第二次失去自由。
普通人或许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但赫连真金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汗长子,手握重权,可谓食髓知味。可是,他后来被弟弟软禁起来,这权力自然也失去了。只有掌握过权力又失去权力的人才能明白赫连真金心中的痛苦。在被囚禁的每一天,他都在心里对自己说:有朝一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权力夺回来!而且再也不要失去权柄!
此刻,他接近实现重掌权柄的心愿了。
赫连真金保持头脑清醒的原因是,他在等待萨满法师阿伏干的发问。这是柔然人的风俗。每代大汗即位,都用这种方式将准大汗的头脑弄得昏昏沉沉,在半昏半醒之际由萨满法师问他:“你能做几年大汗?”
这种情况下准大汗必须马上作答,头脑也来不及思考。准大汗随口而出的一个数字就会被族人看做是长生天的启示,也就是这位大汗将在位的时间。时间一到,大汗必须退位,在特殊时期甚至不是退位而是自杀。
所以赫连真金哪怕头脑极度不适也拼命维持清醒。他才不到30岁,还有很长的自然寿命,那肯定得把这个在位年数说得长一些。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好像都还不够!我要终生为汗,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在汗位上一天。
耳边恍恍惚惚响起了阿伏干的声音:“即将奉长生天的旨意登上汗位的人啊,您要做几年大汗?”
“一亿年!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是赫连部的汗!”赫连真金大叫着,掩盖不住心中的狂喜。
边上有书记官在羊皮纸上记下数字,然后将记录呈给几位部落长老。长老们见证了记录之后,纷纷点头表示认可。书记官把羊皮纸卷起来,扎好,交给专人封存起来。等到了大汗说的在位时间,就可以取出羊皮纸卷轴,召开部落会议,重新迎立新汗。当然,如果大汗说的在位年份还没到,由于战争或者疾病等原因大汗先死了,那羊皮卷轴就没用了。部落不能一日无主,新汗会很快即位。
赫连真金摇摇晃晃走下黑毡,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走向宝座,慢慢坐了上去。赫连部所有的人全都向他跪拜欢呼。看着这样的场面,赫连真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头脑的不适感大大减轻。此刻,他的汗位算是真的稳了,赫连铁力再无复辟的可能。
赫连真金站起身,山呼海啸般的人群渐渐平息。他向部众宣布:“我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出目前的困境。同时,我宣布,赫连铁力的汗位已被废黜!”
群众似乎已经忘了赫连铁力,仍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新汗即位仪式到此结束,部众在专人引导下有序散去。
赫连真金对几名高级将领招了招手:“你们留下,随我到牙帐中召开军事会议。目前部落面临困厄,必须马上找到解决办法!”
将领们点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眼神里是对新汗的认可和钦佩。这才刚刚上任,就立即着手解决问题,是个责任感很强且能做实事的人。真金王子殿下被关了这么些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少人都以为多年的囚禁生活已经让他意志消沉了呢。
大家进入牙帐依次坐好。赫连真金道:“那天与你们说过,解决目前的困境我有方法,现在就说给你们。突围是不行的,奇绝谷口狭窄,无法展开兵力,我们的部队要想突围的话只能小股小股往外冲,出去多少死多少!我不会让我们赫连部的士兵冲出去白白送死的!固守待援也不行,赫连铁力固然带着一支军队在外面,但谁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他那支军队是否还存在?就算存在,他是否能在我们谷中粮草耗尽之前赶来?谁都说不准!而固守待援,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性很大的赫连铁力身上,风险太大了!这相当于一场赌博,而赌注是我们整个赫连部的命运,谁也承担不起输掉这场豪赌的后果!”
全场众人都不说话,看着大汗的脸。他们觉得大汗的分析很有道理。
赫连真金接着说道:“所以要按照我的方法。首先,固守是肯定要固守的,但是我们不能把救援的希望放在赫连铁力身上。而应该放在凤凰王朝身上!”
“凤凰王朝?”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赫连真金微微点头:“没错,是凤凰王朝!别忘了,北宁关中有数万凤凰王朝的精锐铁骑!这是确定存在的一支武装力量,比不确定性很大的赫连铁力靠谱多了!只要北宁节度使邵权大帅愿意出兵襄助,三部联军之围当可解之!”
仆固忠站了起来:“大汗,这凤凰王朝的军队凭什么帮我们解围?要知道,先汗在日,北宁关的军队还和阿史那丹一起打过我们!就是这次与阿史那部开战前,大汗也曾派人去邺州拜访邵权,期望一起出兵,但是我们的使节连北宁节度使的门都没进去。如此看来,邵权根本就不愿意帮我们啊!”
赫连真金胸有成竹:“此一时彼一时。我有绝对把握,只要对邵权大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肯定会出兵襄助的!我在洛京的时候,曾经与进京奏对的邵权大帅见过面,因为同是北方来的,相见甚欢,聊得很是投机。我了解他这个人!”
阿伏干苍老的声音响起:“那大汗以为,这次该派谁去邺州做说客呢?”
赫连真金的眉头皱了起来:“派谁去呢?其实我自己去是有绝对把握说服邵权大帅的。只是,我走之后,万一我的亲弟弟赫连铁力回来了......”
说到这里,赫连真金停止了话语,眼光在全场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
贺拔泰知道赫连真金担心什么,看着大汗的脸,严肃诚恳地说道:“大汗放心!即使赫连铁力来了,他也只是您手下一名将领而已,不再是我们的主人!汗位已定,宁复有他?此刻,今后,您都是我们绝对效忠的唯一的汗!”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赫连真金很高兴:“好!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
半夜时分,趁着漆黑的夜色,奇绝谷口防御工事上的一扇小门悄悄打开,两百精骑从门中悄悄溜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十余名骑手都穿着全金属的铠甲,带着头盔。他们沿着山脚悄悄前进,但还是被发现了。
一片喊杀声在黑夜中响起,三部联军如潮水般冲向这小股骑兵。不过由于是午夜,稍微有些级别的将领都睡觉了,黑暗中能及时动员起来的士兵实在是有限。而且这些熟睡中被匆忙叫醒的士兵睁着惺忪的睡眼,战斗力也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上防御工事里面的赫连部士兵听得外面喊杀声四起,立刻按照之前的计划发动佯攻以牵制三部联军的兵力,赫连真金这一小股骑兵竟然真的成功冲出了重围。
突围成功不代表没有损失。赫连真金的二百精骑只剩下十多人了。茫茫夜色中,他们沿着草原上的大道策马扬鞭向南疾驰。
突围成功也不代表甩掉了“尾巴”。在赫连真金身后,仍有二十多名阿史那部骑兵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