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部联军真的停止了进攻。他们封锁了谷口,近两千名弓箭手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任何从防御工事中露头的赫连部战士随时会迎来一阵箭雨。
两方部队在防御工事一线厮杀的时候,赫连部诸将之间是目标一致合作无间的。大敌攻来,唯有战而胜之才是出路。现在,敌人不进攻了,赫连部诸将之间反而有了意见分歧。
昔日空旷的奇绝谷现在挤满了人和牲畜,到处是密匝匝的毡帐和堆积的物资。贺拔泰腰挎马刀,带着十几名随从匆匆往可汗牙帐赶去。时不时有羊群挡在他们面前,他们只好从羊的身上跨过去。
“贺拔将军,敌人能打进来么?”一名正在给羊挤奶的女子站起身向贺拔泰行礼,问道。
“放心吧。有我们的勇士守住谷口,敌人再多的兵力也打不进来的!”贺拔泰给以肯定的答复。他平静而坚定的神情让女子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奇绝谷,回到以前的草场上呢?”女子继续问。
“相信我,会很快的!”贺拔泰向女子笑着说。
“那我就不担心了。”女子伸手拢了拢额前的刘海,“之前我正担心再过几天,这贮存的草料就要吃光,羊群要挨饿了呢!谷中草料并不多,因为谁也不会想着在水草丰美的夏天去贮存大量的草料呀。”
“贺拔将军,您快去看看吧。大伙儿吵起来了!”一名士兵骑着马匆匆赶来,可是骑马的速度看起来也不比步行快多少。因为谷中人口和牲畜非常拥挤,马根本就跑不起来。
贺拔泰立刻往大汗牙帐赶去。
帐中,所有的部落高层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正在进行唇枪舌剑的争吵。看着火爆激烈的场面,如果不加控制,可能真的会爆发肢体冲突,甚至械斗。
“贺拔将军来了!”有将领起身打招呼。
“吵什么呢?说说吧。”贺拔泰在赫连铁力的汗位边上又放了一把座椅,他坐在这把座椅上,汗位保持空置状态,以示对赫连铁力的尊敬。
仆固忠第一个发言:“敌人明显改变战术了。他们知道奇绝谷根本攻不进来,再打下去无非白白消耗他们的兵力。所以他们采取了围困战术,想活活把我们赫连部困死在谷中!我们不能被他们活活困死在里面!所以,我建议,突围出去!”
斛律辉冷笑道:“突围?你说得可真容易!奇绝谷像一个口小肚大的葫芦,他们兵力无法展开根本攻不进来,但我们如果想要突围也一样不容易。方才前线士兵已经赶来汇报,敌人为了封锁山谷已经在谷口的正面布置了数千弓箭手!谷口那么小,如果我们突围的话,也同样面临兵力无法展开的困境。如此一来,我们突围的士兵将会被射成刺猬!突围是铁定不会成功的!突围,就是白白消耗我们的兵力!”
一名支持仆固忠的将领站起来说道:“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这么多人畜挤在奇绝谷,粮食草料很快就会耗尽,届时不用外面的三部联军打我们,我们自己就先垮了!别看现在谷中的秩序井然,一旦到了缺粮的地步,肯定会有混乱!到时候再布置突围就来不及了!”
也有一名将领支持斛律辉的:“我们没必要突围!反正敌人打不进来!另外大家别忘了,我们大汗还带着主力部队在外面呢!大汗不是不顾部落生死的人,他此刻肯定带着部队行进在赶来支援的路上!一旦大汗的主力杀到,我们里应外合,就能大破敌军!”
另一名支持突围的将领说道:“现在就算大汗率兵赶来,只怕也不能轻易击败谷口的敌人了!要知道,之前我们的敌人只有阿史那丹,现在变成了三部联军!还是那句话,谷口太窄,我们的兵力不能展开,无法和大汗外面的军队配合达到里应外合的效果!敌人只要用一千名弓箭手就能封锁谷中的我军,再用大军与大汗的主力作战,他们仍然占有优势!另外,大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万一大汗再也不能来救我们,怎么办?大家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希望大汗好好儿的,但这种最坏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
众人的眼光落到了老萨满阿伏干的脸上:“法师,您说说,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汗,他,他不会出事吧?”
阿伏干边思考边说话,语速不快:“首先我要说明一下,我的施法没有任何问题,整个百花沼泽都冻住了。大汗趁着沼泽冻结的机会偷袭阿史那丹,打他个措手不及,这也没有问题。只是后来出现了意外。据细作汇报,大汗的确损失惨重,但他带着余部撤进了摩天岭。摩天岭物产丰富,那南朝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的益龙草不就是摩天岭出产的呢?所以大汗带进摩天岭的大军肯定饿不着。只是,摩天岭上面崎岖难行,人走这样的山路就很慢了,我们还有那么多马匹,那就会更慢。我们总不能让大汗舍弃那些马吧?没有马,我们柔然人怎么打仗?所以,我的观点是,大汗的援兵可能会来得慢一点儿,但肯定会来的!”
第二名支持斛律辉观点的将领兴奋地说道:“听了法师的话,我们更应该坚持固守的战术!静待大汗率领主力下山即可!”
又有人向阿伏干发问:“法师,大汗一定会平安率军赶来解救我们吧?摩天岭上地势复杂,偶尔还会发生塌方和山体滑坡什么的。说实在的,我挺担心大汗的安危的!”
阿伏干苦笑道:“有些东西不是我能了解的。但我相信大汗吉人自有天相......”
“那万一......”那名将领说到这里,把下面的不吉利的话省略不说了,“大家要知道,大汗是大汗,赫连部是赫连部。我也当然希望大汗好,但万一真的有什么不测发生,我们可能永远也等不来援军,那就耗在这谷中被活活困死吗?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再说了,如果大汗的援兵真的会来,但来得很慢,而我们谷中的粮食草料先耗尽了,那又怎么办?”
大家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贺拔泰提议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集体表态,少数服从多数,大家看怎么样?”
这个提议一下被斛律辉否决了:“随你们的便!我不管别人做出什么选择,但我是不会让我的士兵去尝试突围的!我不会让我的士兵去白白送死!”
仆固忠手掌一拍桌子:“那不是你的私人士兵,是大汗的兵,是赫连部的兵!我们必须得突围,不能坐以待毙!”
斛律辉把自己的那把短刀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拍,怒视着仆固忠:“你拍什么桌子?火气很大吗?我告诉你,谁敢命令士兵们攻出防御工事外面去,先得问问我手中的刀答应不答应!”
仆固忠干脆“刷”一声将腰间的钢刀抽出。他用刀指着斛律辉:“还动起刀子了!难道我怕你吗?我手里的刀也是杀过人的!”
“固守派”和“突围派”的人都纷纷拔出了兵刃,牙帐里顿时剑拔弩张,随时就会爆发一场血腥的内讧。一旦内讧发生,短时间内这些高级将领非死即伤,他们所带领的士兵之间也肯定会爆发战斗,赫连部就完了。
老萨满阿伏干出言相劝,但根本没人听。他仰天大哭:“赫连部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们这样做,赫连部就会毁在你们手里!将来到了地下你们有什么脸面去见先汗?”
一直没表态的贺拔泰也劝众人收回兵刃。但仆固忠狂怒之中说的一句话让他很下不来台:“你贺拔泰不过是年岁大一些,大汗才让你留守的!无论从战功还是军阶上看,你都没有劝我的资格!”
贺拔泰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危急关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向争斗中的双方说道:“我是没有劝说诸位的资格。但这山谷中还有一个人是有这个资格的!大汗不在,我们应该听听这个人的意见!”
“谁?”有人问。
“真金王子!”贺拔泰回答,“你们要是愿意听真金王子的意见,我就去把他放出来,听听他对目前的局面有如何应对之策。如果你们真的不愿意为赫连部的全局考虑,那你们就自便吧!”
这位真金王子就是赫连雄心的长子,名唤赫连真金。他为人仁厚,在众将领心目中也很有威望。后来,赫连雄心把长子送往洛京做人质,顺便让他刺探一些凤凰王朝的经济军事方面的情报。但赫连真金在洛京数年之后,竟然被凤凰王朝的文化给反征服了!他回到草原,力主柔然人应该学习凤凰王朝的文化甚至生活方式,要与凤凰王朝和平相处,草原应该维持现状,避免各部落之间的战争流血。这与赫连雄心征服各部统一草原的伟大计划是互相矛盾的。所以,赫连雄心废掉了长子的继承权,将汗位交给了与他自己有着相同政治理念的次子赫连铁力。赫连铁力继承汗位之后,为了消除哥哥的影响,把他囚禁在奇绝谷中。
从能力上来讲,赫连真金与赫连铁力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在他去洛京为质之前,处理过的很多事都得到了赫连雄心的好评。
斛律辉沉思了一下:“真金王子也是赫连家的继承人,我们当然要听他的号令。可是,如果我们把真金王子迎出来,那大汗回来以后怎么办?”
贺拔泰道:“那就按照我说的方法,大家投票!投票结果不管是否符合各位的心意,各位都要遵守!这样的话,就不必请出真金王子了!”
仆固忠和斛律辉同时回答:“那不可以!”
“那就只有请出真金王子来主持大局了!我们这么做也都是为了赫连部!”贺拔泰无奈地向众人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