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程,有时的风景会精彩,就有时的风景会平淡一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整个旅程当中平淡的时候要远远多于精彩的瞬间,但在我们的记忆里,却总是牢牢的捕捉住那些难忘的过往、那些激烈的事情或快乐或遗憾、抑或是痛苦和悲伤……这一些零零总总的凑在一起,便是人生,一个用生命和时间在演绎的历程。
火车不疾不徐的往前开着,本来应该是运输繁忙的时候,但这趟列车却并不拥挤。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张桌子前面对坐着这么三人。其中一位已经人到中年,挺着个大大的油肚,近百公斤的身子即使是坐那里不动,都还在不住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对于他来说,好像动一动手指都比别人要更劳累许多。在他的对面坐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浓眉大眼,一双眼睛里锐气逼人;这人好像平时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这会儿沉默的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抿成一条直线,身子坐得笔直,双眼看向窗外,不知道正在发着什么呆。另外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却与他恰恰相反,一眼看去就是一张和乐的脸,满脸笑容,连鼻子和耳朵好像都在不住的轻轻笑着;这会儿正静静侧耳倾听着那胖大的中年男人口沫横飞的在叙述自己的“辉煌”往事;年轻人时不时插嘴点评几句,或是偶然开声询问,跟相声里的捧哏演员一样,言语、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让这中年的肥胖男人听了兴致更加高昂,说话的声音似乎也跟着更大了一些。
这三个人身上都穿着统一款式和牌子的廉价西服,即使坐在火车上,衬衣纽扣也都规规矩矩的尽可能扣在最顶上,领带也都笔直的往胸前耷拉着,似乎一起都是某个公司的员工。那中年肥胖的男人显然职位比两人都高一些,谈论的也几乎都是自己曾经如何如何拿下了一票订单,或是公司里谁谁谁都要给自己面子之类的话题,两个年轻人一个不去搭理,一个尽力的讨好着。伴随着这些枯燥无味但又十分常见的话题,就这么不断往前行进着……
这列火车并不是快车,绿色漆皮的车厢里充斥着老旧难闻的气味,乘务员似乎嫌车厢里没什么人,连水果、零食、花生米之类的东西都懒得推着小车来吆喝走上一遍;几乎每个小站这辆列车都要停上一下,有时为了给对面的火车让道,便直接在旁边停上二三十分钟闲等着,走起来也慢慢悠悠,就像一匹没有脾气又没吃饱的老马。昏黄的光线斜斜照在车窗上,显得时间更加粘稠漫长一点一点难熬的往前爬行。
那胖大的男人动起来虽然充满倦意,但说气话来就像关不住的闸门;那不爱说话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直皱着眉头默默忍受,这会儿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凑到那满脸堆笑的年轻人耳朵根轻声道:“瞎子,你他妈能不能别再逗着这话痨乐呵了?我他妈已经吵得耳根都发麻了……”那满脸堆笑的年轻人笑容收了一收,没有答话,只转头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不要啰嗦。浓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重重叹了口气,带着情绪重重往后靠在椅子上,抬眼瞅了瞅兀自口沫横飞的胖大男人,没好气的冷冷插嘴问道:“老板,这火车站站都停慢得跟牛车也没差多少,而且站站都往下下人,但就没见再上来一个;现在这前后几节车厢可就只剩咱们仨人了啊……咱们这车票是不是买错了?”
那胖大男人正在讲述自己当年酒桌上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这事情他少说也讲过一两百遍了,但每次提起来都还是觉得自豪得很;这会儿被那年轻人打断了话头,脸上显得很不高兴,大刺刺将手一摆,满不在乎的说道:“瞎操心,老子早就托熟人打听过了,这趟车就是开北京的。”顿了顿似乎感到很自豪,复又续道:“这趟车皮不知道被哪个土大款包下了,告诉你们吧,不单现在没人上车,往后面的几个站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少!我可跟你们说啊,这机会那可难得得很,咱们这趟算是捡着了,一分钱没花就坐‘包车’,你两还不趁着这机会好好感受下,看看!这么大的车厢里就咱们三个人!多自在!多宽敞!这种机会可不是常常有的,也许你们一辈子也碰不到二回……”说着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满眼得意的对两人嘱咐道:“我朋友说了,那土大款包了车,咱们只管不动声色悄悄的坐着,半路如果有人来查票,就去趟卫生间就行了……喏……”说着将手一摊,当中握着一把火车上厕所门专用的那种钥匙,忙又抓在手里收了回去,还不忘神神秘秘的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两个年轻人相对无语,心里齐齐暗骂:这老板真是抠门抠到家了,只当他图便宜,从黄牛手里上当买错了车票;原来人家压根就没买票!还有脸拉着两人一齐来蹭车坐,竟然还蹭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么惬意……真恨不得哪里找个地缝这便钻了进去算了,跟着这样的老板是真的丢人啊……
满脸堆笑的年轻人忍不住呐呐问了句:“额……老板,这火车既然是人家包了;就不怕半路把咱们统统都赶下车么?您看……那什么……我这不是担心耽误咱们业务上的正事么。”
中年胖子鼻子里嗤了一声,轻蔑摇了摇头,道:“他花钱,我坐车,这难道有什么错么?这火车可是公家的,没错吧?人民的江山人民坐!他凭什么赶咱们下去?大不了补他张票不就行了?别这么战战兢兢一副小猫小狗的模样,听我的!敞开了坐!放心的坐!啊……”
不爱说话那年轻人冷冷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了鄙夷的颜色;满脸堆笑那人怕他忍不住又和老板吵起来,台桌地下伸手拉了他袖子一把,打岔道:“走,咱两抽根烟去?烟瘾犯了……”
不等那年轻人回答,胖大的老板插嘴道:“嘿,这么空的车厢还容不下你抽烟了?就在这抽怕什么?又没人!你们啊,胆子也忒小了点,做业务的人什么最重要?懂么?告诉你们记住了——狼性!”
爱笑的年轻人忙赔笑道:“还是算了,我天生胆小,不像老板您这么心胸广阔;人家列车上既然有规定,以其提醒吊胆的抽这一根香烟,嘴里抽着心里也不自在,我们还是到吸烟处去抽吧……”说完了拉上那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去了。
胖大老板睁着油腻迷蒙的眼睛看了两人背影一眼,长长叹了口气,显出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摇头道:“唉……说了半天这两小子还是不明白,脸皮不厚怎么做业务……唉,真是一点都不像我,连狼性都没有……”颇为瞧不起的冲二人背影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等到了吸烟处站定,那浓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愤愤道:“你说着胖子还要不要点儿脸?欠着咱们两个月工资,还一天到晚呼前使后的要咱们张罗,这些事都不提了;他妈……好不容易出个差去趟北京,这孙子竟然想着让咱们来蹭车坐……小爷可丢不起这个人!要我说,这种鸟单位不呆也罢,天下哪里不留爷?”说了半天见另外一人不吭声,没好气问道:“瞎子!你怎么说?到是给句痛快话!”那年轻人从兜里掏出烟来发了一支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上几口,再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来,脸上笑容已经不见,板着脸道:“我说哑毛,你小子就不能沉住点气么?你自己想想,从高中毕业以后到现在,才两年时间,咱们换过多少份工作了?卖东西,你跟顾客吵架;跑业务,你跟老板置气。我不管你他娘的再有多大的志气,钱总没有得罪你吧?现在一走,那两个月工资九成九就泡汤了,我问你,没钱咱们吃什么?喝西北风么?!”
原来这两人便是当年河道中一同遭遇了那惊天奇遇的沈浪和卢用。之后两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沈浪似乎能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看到一些灵异的事情,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灵魂将欲离体,人身即将死亡的时候距现在已有十四年了;那之后也曾见过几次类似的情况,用古老爷子的话说,他这是真龙穿体而过的时候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残存的气息,龙——能视万物的灵魂!所以他偶尔也便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哑毛的情况跟他不同,那天真龙在水中穿流而过的时候本是被他身上附着的“那东西”吸引,但将“那东西”剥离带走的同时好像也将他的灵魂带走了一部分,用老话说——他这叫魂魄不齐!自打那以后,哑毛便时不时的感到头晕目眩,经常昏倒。
还是沈浪的爷爷有先见之明,那日他离去时曾吩咐沈浪:记得去找那个叫卢用的朋友,让他跟你走,你们从此一起在你古爷爷那里学本事……
因为这个,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就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从此形影不离。有哑毛在,沈浪似乎更能稳定住心神,不会常常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而哑毛待在沈浪身边,似乎便能感应到他身上散发的真龙气息,不至于常常莫名其妙的晕倒过去。这两人在一起互补长短,一起上学、一起在古老爷子门下学艺……如此一去,便已是十四年的时光。
眼下这已经是他们高中毕业以后换的第五份工作了,沈浪其实并不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更不愿意去刻意的迎合奉承任何人;但偏偏走到哪里都得带着哑毛这么个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必定得罪人的主,要找份像样的工作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已经成年,古爷爷也已经年事已高,他不愿意再给一个老人增添任何生活负担;很多时候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回家问起也总是报喜不报忧;因为在他心里,他已经张大了,他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好哑毛;或许很多时候他并不开心,眼下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但心里总是相信,通过不断的努力,自己一定能够过上爷爷曾经口中那种安安稳稳的生活!
沈浪长长吐出一口烟来,将最后一点烟屁股在墙角掐灭了,平复了一下心情,续道:“不工作,咱们拿什么养活自己?老板不会白给你工资,说实在的,在这种老板手下干活,我心里也很憋屈,你看我这整天假笑得脸都快抽筋了……!”哑毛冲他看了两眼,嘴上噗嗤一笑,眼里却很忧郁,仍执拗道:“反正我就觉得,跟着这种人,待在这种公司里,压根就没有半点前途!你如果不拦着,刚才我就掀桌子走人了,瞧给那胖子能的……老子见了他就觉得恶心。”沈浪无奈一笑,摇头叹息:“谁不是呢?这样吧,听我的,等咱们把这两个月工资拿到手,有了下个月的饭钱又再想其他出路好吗?咱们也给他来个骑驴找马?”哑毛嘴角笑了笑,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好吧,骑驴找马……这可是你说的。”
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出了泥潭也许又是往水坑里跳,不过日子不就是这么熬着呗,再熬熬,也许会好受一点……
抽完烟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往回踱步,沈浪偏头看了看哑毛:“最近你还头昏么?”哑毛摇了摇头:“早就不晕了,兴许已经好了吧……”
“那就好。”
“你最近还经常见到那些东西么?”
沈浪也摇了摇头:“兴许真是已经好了吧……”
“瞎子,其实我心里还真想过上几天像武侠小说里大侠那样的日子,策马奔腾、快意恩仇,想想就觉得痛快……”
“拉倒吧……你也说了,那是武侠小说!咱两都是普通老百姓,该过的是踏踏实实朝九晚五的日子;策马奔腾、快意恩仇……不适合你。”
“咱两普通么?”
“难道不普通么?”
哑毛仰着头喃喃道:“我到觉得咱两挺不普通的,尤其是你……”
沈浪嗤笑一声,摇了摇手。哑毛的妈妈下岗以后,在家开了个小卖铺,卖些日用品维持生计;你这家伙还在这做着春秋大梦,这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让人不那么操心?
不是普通人么?沈浪坐在座位上,心里还在想着这句话。他两一个魂魄满溢外泻,双眼偶尔能见人、见物魂魄;另外一个魂魄不齐,随时随地都觉得手软脚软摇摇欲坠的感觉,而且从这以后身子更虚、更阴寒、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回来。这么一想他两到真不是普通人。上学那会儿全校的同学就说他们两人是怪胎,看来这话也不全凭想象。
这些年跟着古老爷子,正儿八经的拜师学艺,老爷子一身本事两人到也学了五六成。古老爷子并非常人,虽然不太懂什么玄学一类的东西,但却也身怀绝技;年轻时跟着父亲卖艺,走江湖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精通了一手古彩戏法;除此之外,更精通家传拳法,一路通臂拳、八卦刀,使开之后虎虎生威,罕逢敌手;再加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拜名师相授,得以传习了一门武林当中的精妙绝技——崩拳!这崩拳不同于常见的崩拳拳法,无招无式,单以内在劲力和用功的法门见长,举手投足间便能伤人,若是功力大成,徒手裂石断木那都不在话下。年轻时独步江湖,那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不耍戏法,更不走江湖摆摊卖艺,全凭了一身本事受雇于省里的武术队,既当教练也做顾问。单位上分住的单元楼,每月按下印章还领着固定的工资。比起沈浪的爷爷来生活规律很多。传授学员虽然不计其数,但“崩拳”劲力这门独步武林的功法却一概不曾外传,只这些年暗地里将它传授给了沈浪与卢用两人。
卢用筋骨清奇,学武很有天赋,得古老爷子一番传授调教之后,实已得了真传。沈浪对武强弄棒这些事情好像天生不太对路,虽然古老爷子一再悉心传授,可是几年下来也就只摸着那么一丁半点门道,同台较技,比卢用可是不止差了一点半点。
现代武术,已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渐演变成为竞技武术。竞技武术更着重于动作的美感,更强调个人的修为修为,以强身健体为住。但深究各门各派武术形成的原因,都能很明确的确立——武术创立于战场!源于争斗之中!是战场杀戮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技法,经过后天改良、修习,一代一代人传承下来!但说到底,武术从最本源上来说,就是杀人技!创立之初就是为了伤敌致胜!真正的战场上,对面对敌,谁都不会手软,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些年两人虽然习得了一身武艺,普通三两人根本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但老人始终令两人恪守规矩,反复叮嘱,人前不许显露功夫,特别是那崩拳劲法的绝技,若非生死存留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绝对不允许擅用!这其中的原因追问再三,古老爷子也不肯细说;想来也是怕两人仗着身怀技艺便人前横行卖弄,惹出事端来。
老人一生没有子嗣,崩拳劲法只传了沈浪与卢用两人。这两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真正踏上武术赛场,如今正值改革开放,普天之下国泰民安,更不想老人所经历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处处充满了危险;也许终结两人一生,这份技艺也不会有用上的那一天吧……
一技傍身,只求自保,万万不愿伤人于掌下。
想想卢用心里竟然真的想过像大侠一样闯荡江湖,说出来虽然难免觉得可笑,但也不是没有根源的,毕竟他也算是身怀绝技吧。可是两人除了互相切磋之外从未真正与人交手,自身手艺究竟有多高?两人谁也说不清楚,只是本本分分的恪守信诺,至今没有和谁真正动过手,更没在任何人前显露过那崩拳劲法半分景象。
这会儿回到座上,二人心里都揣着另谋高就的念头,只是嘴上不说。满怀心事的坐在那里,胖大老板满脸堆着不悦,没好气道:“你两是掉茅坑里了么?还是钻木取火去了?这抽的是烟还是木头?半天不见人,再不回来,我差点都要给你们两个烧烧纸喊喊魂了……”开口习惯性的这一通损,从来也就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卢用耳听不顺,什么又是木头又是烧纸的?你他妈真当别人是死的么?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们到这里来是来打工,可不是来遭你这等胖厮每天没事就玩儿命糟践的!本来就已经有了二心,这会儿听了更加来气,手上一紧,就待发作……哑毛这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若依了往日里的皮子,就这,早已经打了一百回了!
沈浪忙伸手从下面一把抓住,使劲儿给了他一个眼色:这主惹不起,兄弟消消气,跟谁过不去,咱们也别更原本属于咱们的那份工钱过不去!
哑毛火气难消,但沈浪挡在两人中间,一时也发作不出来,悻悻的将双眼一闭,斜着身子侧靠在椅背上,赌气不再吭声。
沈浪转而陪笑问道:“您急着找我们有事?”
胖大老板耳朵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眼瞅着卢用甩了个脸色,赌气坐下,嘴里骂骂咧咧道:“哟,小卢,涨脾气了,敢给我甩脸色看了?我告诉你,爱干干,不爱干你可以立马滚蛋!等你有一天做了老板再来跟我较劲,这里不是你家,爷爷我可不惯着你……说你们两句也是为了你们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句话就已经很流行了,骂谁都是为了对方好,打了谁也是恨铁不成钢为了对方好。这话有时候是真的,但有时候却假得掉渣。
哑毛原本闭着的眼睛瞬间张了开来,蹭的一下在他对面站了起来。
胖大老板一惊,半截话堵在嘴里愣没往外倒出来,脸上有些变色,指着卢用警惕道:“你…你想干什么?!”
事情到这份上,任沈浪再怎么说也已经是无用的了。没想到卢用忽然一伸手,顺着身上到裤腿轻轻的拍了两下灰,复又坐下,双眼紧紧的盯着胖大老板,语声没有丝毫波动,冷冷道:“没什么,拍拍灰……”
这一下胖大老板脸都憋红了,这人平时扯虎皮拉大旗整惯了,牛皮吹得天响,喷口比谁都硬。但见对面卢用动了真怒也不自禁软了下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嘛。碍于自己“老板”的身份和地位,这台面也不好下,自己小声絮絮叨叨捡着轻重的话又念叨了几句,斜眼看卢用再没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冲着沈浪和卢用两人哼了一句,过了一会儿,自顾自从兜里连水价拿出各种吃食来放了一桌,也不招呼他们,独自甩开膀子一个人吃喝起来。
车上停了买卖饭食的业务,沈浪和卢用身上也没带多余的吃的,他不招呼,两人便也不开口,好男儿,不吃嗟来之食!看来这胖老板还真当他们是要饭的了!内里免不了一阵心寒,当下去意更加坚定了几分。
胖大老板独自吃喝了半晌,忽闻外面一声鸣笛,火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看来是又到了哪个站点。这趟车还真是慢得出奇,见站必停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土大款,包车竟然包这种车皮,有那钱,又想去哪的话,坐飞机不好么?肯定既舒服又快捷……
两人视线看向窗外越来越缓的景色,心里正盘算着到站能否有时间下车买点吃的,也免得在这里受胖子恶气。
胖老板边吃边抬头看了看站名,忽然好想想起了什么,连东西都没从嘴里吐出来,忙站起来对二人催促道:“你两,快,快……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我朋友专门交代过,到了这站一定会有查票的来检查车厢,咱们这就赶快躲一躲……”说着连连催促,满眼焦急看来到不像是做戏。
沈浪和卢用对望一眼,心里顿时暗骂:让我们收拾?!靠!我们吃你半点了么?这人已经不要脸道一定的程度!要收自己收,要躲自己躲,被人赶下车那也是你的事,反正小爷也不想去北京!
见两人没有动静,胖大老板这才真急了,眼看列车即将停下,也来不及收拾了,连连伸手来拉两人,口中道:“哎哟,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快快……咱们一起去躲躲,这样的小站要真是被赶下车,那咱们连个回去的车票都得等一个星期才能用,知道么?祖宗……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快快……”
眼见外面的车站确实不大,听他这么说到也不假,沈浪和卢用对视一眼,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已经在贼船上了,但真被赶下去买不到票回家,如果还要再忍受胖子一星期,那也够受的。当下双双拿了各自行李站起身来,借着就被胖大老板一路连推带催,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车上卫生间门的钥匙,被鱼贯着塞了进去。
门刚合上,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这里怎么还有一桌垃圾没有收拾?”旁边另一人声道:“这小李,又偷懒,咱两赶快把这些收了,听说一会儿客人就要上车,列车长还说,除了留下几个必要的人来,其他人统统都下车,搭下一班车去北京再回来。”开始那人道:“神神秘秘的是搞些什么?让咱们都下车,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么?”另一人道:“嘘……别胡说,听说上来的人来头可真是不小。咱们这些小人物,有些话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赶紧的,收拾完了走吧……”跟着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擦拭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离。
三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各怀心事。卫生间空间狭小,气味难闻,再加上胖大老板那百来公斤的身子挤在中间,实在让人难受。
沈浪嫌弃的将脸靠近车窗上的一道缝隙使劲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他可不想转过头去被胖子脸对脸蹭一脸油汗。
胖大老板以为躲过了列车乘务员查票,心里甚是得意,又怕被人发现,压低了声音高兴的对两人说道:“怎么样?这招管用吧,我那朋友,靠谱……”手被憋在下面还不忘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卢用挤在最靠蹲坑冲水的位置,味道最是难闻,仰着头,憋着气,心里又把胖大老板的祖宗十八代轮番骂了一遍。
两人心里均想:这胖子是不是脑子阿达了?一个人怎么才能做到这么不要脸,这么自恋?转而想想,自己两人竟然还跟着这样的人混了几个月,看来阿达的那个应该是我们才对!
思揣间,一偏头,恰好看见外面月台上开来几辆小车,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人,一水的黑,脸上还戴着黑色的墨镜。
卢用嘿了两声,问道:“嗨,瞎子,你看外面,那些就是包了这车皮的人么?一水黑,嘿,像不像香港电影里演的黑社会?”最靠门边的胖老板什么也看不见,搭话急道:“哪里?快让我也看看……”这人不但说话恶毒、抠门,还特别爱占便宜,占不到便宜便觉得吃了亏一样肉疼。
沈浪闻声看去,只见那群一水黑的人纷纷跑到最后一辆轿车前面,门一开,率先下来一只黑色的大狗,看样子十分倨傲威猛,后面大大小小还跟了十多只不同花色不同品种的狗,纷纷叫唤,在那里乱作一团。紧跟着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人,手里提了一个硕大的鸟笼,远远看去比较模糊,也看不清那是个什么鸟。那人踱步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像是还在等什么人。这时从车门的另外一边又下来一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一身黑色的中山装,一水黑。那些狗子见了最后下来这人,撒欢地纷纷围了上去。提着鸟笼那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远远说了两句,径自上了火车。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衣的人也走了上来。最后下来那人一边安抚着犬群的情绪也一边往火车走来。
卢用嘿嘿低笑了两声:“这些人,啧啧……就算带着狗坐火车,也不用包车吧,真是土大款。你说是吧?瞎子……瞎子……”连叫了两声也没听见沈浪答应,使劲低头往下看去。
目光所及,之间沈浪一张脸上表情木讷,满脸豆大的虚汗顺着额头一颗一颗滚落下来。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忙抽出一只手摇晃了他两下,唤道:“瞎子…瞎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沈浪被这一摇晃,脑子清醒过来,挣扎着站直腰身,从里往外开始推搡,神情慌张,惊恐的说道:“走!都走!都下车!现在就下车……这车坐不得……”
胖大老板没听仔细,嗔怪道:“小沈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咱们好不容易才混了过来,怎么还能下去自讨没趣?”
卢用知道沈浪必定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才会这样,心里着急,忙问道:“瞎子,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沈浪定了定神,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道:“那人身上有古怪,不是一个……是七个……惹不起,快走,快走……”
七个?七个什么?这话说了就像没说一样。
不等三人打开卫生间门出去,脚下桄榔一晃,火车汽笛呜扬一声长鸣,已经往前重新开动起来。
沈浪后背往车窗玻璃上一靠,心里百感交集,完了,这可怎么办?
卢用重重一拍他肩头,张口道:“咱两联手,何必害怕……”
胖老板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一头雾水,更听不懂两人说的意思,张大了嘴问道:“你两说啥……”
两人也不搭理他,沈浪靠在车厢板上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眼睛里神情渐渐变得坚毅,心里喃喃念叨了两遍,是啊,我怕啥?
列车再次启程一路向前呼啸而去,这一去是吉是凶暂且不说,但必定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