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爱上了谁,又湮灭了谁;究竟谁湮灭了谁,又爱上了谁?
陶念如心急如焚,她急急忙忙又风风火火,是一只无头苍蝇。
像负气一般,她开始封闭自己,作践自己。
莫恩然说:“好歹先把孩子生下吧,孩子没有错。我们的婚姻的确也荒谬了些,可是孩子却真的是我们的。”
“莫恩然,你倒还有些良心。可是我要和你离婚了,我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办好离婚的第二天,莫恩然回家收拾东西。他把房子给了陶念如,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执意要自己抚养,而莫恩然,一次性支付了大笔的抚养费。至于双方家长,莫恩然在国外的父母对这结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当陶念如的父母知道了他们离婚的事情后,早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谁也闹不明白,看上去好好的小夫妻两个,连孩子都快出生了,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陶念如忽然问莫恩然:“终于离婚了,你有什么打算?真的去追求林子夜吗?我知道你爱她很久了,在没见到她之前,你就对她心驰神往了吧。”
“我决定给她幸福。”
“你怎么没有想过给些幸福予我呢?”
“因为你看上去总是太过于幸福。念如,你想要的东西都得到过,你最爱的名优你也得到过了……你还想要些什么呢?”
“我想要的……你能明白吗?恩然,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干脆——在我们的婚姻面前,你显得过分干脆了。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也就离婚了。你有没有想过,女人其实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当初我说要和你结婚,我未必心甘情愿;同样的,我说要和你离婚,我也未必心甘情愿。”
“你说什么?”
“我很后悔和你离婚……我改变主意了。恩然,名优是不会回来的,他即使回来了,也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我和他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了——他是个不完整的男人。我虽然爱他,可是我要的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他不完整,我们的爱情就不可能完整。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可是恩然,你不一样——说真的,你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只是有一点,你完美得有些冰冷了。你和林子夜都是冷冰冰的人,但是我不是。我要热烈地生活着,用我的全部力量去寻找幸福的可能性。”
“我有些听不明白你的话……”
“恩然,我们复婚吧——很不幸,在今天早上,我发现自己有点爱你。恩然,我有点舍不得你了。把你让给林子夜,我会后悔的。”
“念如,我们已经办离婚了……”
“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早上,我躺在床上摸索着自己的肚子,想象着以后的生活。春天,我们带孩子去放风筝;夏天,一家人可以去雾林农场避暑;秋天,你驱车带着我们去旅行;冬天,我们可以跑到海南,那里从来不寒冷……恩然,有了孩子,你就会按时回家的;有了孩子,你就能明白婚姻的重要性的……”
“念如,错误的婚姻对孩子的成长没任何好处。子夜就生长在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里,她从来没有感觉过家庭的温暖。”
陶念如狞笑着:“林子夜,又是林子夜,你的心里就只有她!你们,你和名优,都被她灌了迷魂药!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你千万别去追求她,我告诉你,莫恩然,你们敢越雷池一步,我就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疯了!我们已经离婚……”莫恩然抓住她的手腕。
“我疯了,是的……而且我傻,我痴……”
陶念如拍打着自己的肚子:“莫恩然,要是你敢靠近林子夜一步,我就拍死我们的孩子。你该知道,未出生的孩子,他的生命很脆弱。而一个发下狠心的女人,大概是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的!”
莫恩然摇着头,拉住她的双手:“我们都冷静下来想一想……结婚是你说的,离婚也是你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做主——够了没有?你现在跑来跟我说复婚,多可笑……我无法容忍你了!”
“很好,莫恩然,你到底肯对我发脾气了……很好。”
陶念如气喘吁吁地坐到了沙发上,满脸都是汗水。
莫恩然拨通了前岳父的电话:“伯父,您能过来接一下念如了,她情绪很不好。我觉得,还是接到您家,由您们照顾她比较好……她的脾气你也知道……对孩子不太好……另外有些事情,我要和您单独谈谈……你也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您就明白我和她之间缺乏应该的了解……是的……您先接她回去吧。这房子当然还是她的,只是我为她和孩子担心……暂时先让她回娘家小住些日子吧。”
陶念如夺过莫恩然手里的话筒:“爸,您别来接我……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我要死在这里!”
“陶念如,你也太过分了吧,你这是唱得哪一出?”莫恩然一把摔了电话机。
“的确是我要离婚的——可是现在,我想复婚了!”
“你真可怜……念如,这个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反正我已经决定走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孩子怎么样,你爸爸就先不放过你!我们之间的事情和孩子无关……你自重!”莫恩然甩手离开了家门。
空落的大房子里,只留下陶念如和一个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的保姆。
陶念如当然不会对孩子动手脚,这维系着天性使然的母爱。
然而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把莫恩然白白送给了林子夜呢?
活吧。
“活吧”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世界。越是深夜越是热烈,越是黑暗越是迷离。而白天的“活吧”是属于林子夜的,她站在吧台旁,细心地调制着她的酒。
莫恩然喝了很多杯,总是不醉:“子夜,喝不醉的酒,怎么能算是酒呢?”
“你预备赖帐,不付酒钱吗?”
莫恩然边摇头边走向“活吧”中央的木制舞台,在钢琴边坐好,翻开琴盖:“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一手吧?我学过很多年的琴,现在倒要用它抵酒钱呢!”
“能不能抵酒钱,还要问我的耳朵。”
“子夜,听琴要用这里……”莫恩然指指自己的心脏。
流淌着的旋律辗转徘徊,温和里有着巨大的渗透力。那双手覆盖着的并不是琴键,而是某种冀望。尘埃起舞,从一个黑洞缓慢涌向另一个黑洞。有风吹起,扰乱了井然有序的游离着的尘埃。再有云起,遮住了撩人的月娘。似乎要下雨,却始终未有雷声。那双有力量的手扯住了急风,拨开了乌云,月亮露出一张羞涩的笑脸。尘埃落,渐落,渐渐落。
而后,尘埃落定。而夜空,宁静如初,繁星成锦。
莫恩然站起,鞠躬:“子夜,谢谢你的倾听。”
林子夜惶惶上前,眉目里写满惊喜:“恩然,我不懂音乐。可是我想,好音乐和好文章一样,是需要引起别人共鸣的。你的琴声足够撼动我,我的情绪随着它而摇摆不定,而慢慢地,心却安静了下来——仿佛接受了一场洗礼——身心淡然了。能把肖邦的《小夜曲》演绎成'莫氏安魂曲',真不错!”
“哈哈,‘莫氏安魂曲'!亏你想得出。我弹得不够好。要的弹得好,怎么没有奖赏?我不接受口头表扬的。”
“免酒钱。”
他笑道:“赏我几口烈酒才好。”
“酒是坏东西,它有时会害死人的。”
“你知道我和念如离婚的事了吧?”莫恩然忽而转移了话题。
林子夜点头:“只是你们都不说,我也就不问了。我打过电话给念如,她不接。本想去找她的,却不知道见了她后,我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你是个聪明人。”
“我不聪明,要是够聪明,当初就不该来W城,不该和名优……”
“你又来了……”
“不,你让我说完。还记得上次念如给我办的生日Party吗?那个晚上的你和她,在我眼里仿若神仙眷侣。后来名优告诉我,念如曾经是他的恋人。身体上的残缺让名优对念如心怀忐忑,他说这爱不够真切,如果够真切,他会把自己的缺陷告诉她。名优说你可以给念如幸福的,因为在他眼里,你们也仿若神仙眷侣。恩然,你和念如都是一帆风顺的人,你们的生活从来安稳富足。本不该离婚的……真的不该……”
“念如想和我复婚。”
“那就复婚吧。”
莫恩然靠近林子夜,他的鼻尖触碰到了她的额头:“你总该明白……子夜,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文字,你的为人——还有你想要的。”
林子夜后退着,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更该明白,我不能再犯错。莫恩然,别让我犯错!”
“2001年初夏,在北京某酒店的一个豪华会议室,我第一次见到你——苍白的皮肤,眼睛低垂着,光洁的额头。你坐在台上,身边花团锦簇,被掌声淹没的你,显得局促不安。那是你首部长篇小说的发布会,而我,本来要去隔壁会议室开一个枯燥的房产交易会,我走错了会议室——但是我走了进来,看到了你,就不想再离开。也就是那天,我在你的新书发布会上,买到了一本你亲笔签名的书——《谁是坏女人?》。你并不记得我,你给别人签名的时候,都只是低着头,连笑容也很少。我拿着书,走到你身边,看到你左手腕上鲜红的丝线。
就是那条丝线,在此后的日子里,我总是要想起它。所以在W城你的生日Party上,我送了你一串彩陶手链,用红丝线穿着七色的陶珠。子夜,你不知道自己的文字多有杀伤力。我捧着你的书,坐在从北京返回W城的飞机上,泪流满面。此后,我成为了你最忠实的读者……后来……后来……”莫恩然捂上了眼睛,“子夜,你来到W城了,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我很想好好拥抱你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陶念如说我是冰冷的男人,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我爱过,爱着,并会一直爱下去,是的,林子夜,我爱你!从2001的夏天开始,我就没有终止这份爱的打算。这爱不要回报,这爱是守侯。子夜……”
林子夜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大吊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恩然,我是一个携带病毒的女人——我有'情流感'。你不要靠近我,如果你想好好活下去。你走开,走开!我有'情流感'。我是原本不该出生的私生女,16岁逃离家庭,投奔方子牙。我们过了很多穷苦的日子,等到好日子到来了,我背叛了他,爱上了少年狼——我没想到这样的爱会害死了狼。再后来,我差点和自己的亲生弟弟结了婚……多荒唐多荒唐……我病了,打从娘胎起,我就得了瘟疫。”
话音刚落,她从吧台上抡起一瓶酒,砸到地上,玻璃片四溅,酒流了一地:“莫恩然,你要是靠近我,你的下场就是破灭。”
然后,林子夜狠狠扯下了左手腕上的红丝线,手腕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我不会再缠绕红丝线了,请你走开,莫恩然,你必须走开!”
子夜:
对不起,除非叫你“子夜”,否则这信我无法写下去。
这时候日本的樱花早过季节了,我跪在公寓的塌塌米上,享受着异国的阳光。新买的电脑连上网线,似乎我又和你们接近了。我在某个网站上注册了博客,傻乎乎地在上面记录个人生活——无非是游走在学校和公寓之间。在路上,可以看到很多罗圈腿的日本姑娘,她们笑起来的时候眯起双眼,喜欢很有礼貌地鞠躬点头。
自然地,我也学会了鞠躬点头,除了“萨油那拉”、“哟西”和“巴嘎”之外,我也能说几句日语了。我们几个要好的中国留学生经常有小型聚会,我买了把电吉他,负责给他们伴奏。他们唱《故乡的云》、《十五的月亮》、《我的中国心》、《万里长城永不倒》,我的保留曲目是《青藏高原》——所有激动人心的歌曲都被我们广为传唱。
我给他们调“血玛丽”,我们总是边喝酒边讲故事。我不知道他们所讲的故事的真实性,但我是骗过他们的。我告诉他们,我的家乡在中国南方的P城,那里四季分明,依山畔水,小伙子英俊姑娘俏丽——真可谓是风景秀丽、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我还说,我的父亲是语文教师,我的母亲温柔贤惠,我还有个才华横溢的作家姐姐。我再说,P城人民欢迎大家。他们都很开心,为我感到幸福。
子夜,他们谁都不知道我在撒谎。但是我真的喜欢P城,那里有我们的根。我独自前往P城,住了短暂的3天,祭拜了我们的父亲。他的墓碑精致大方,正上方有他的照片。没有我想象中潇洒挺拔,他的眼神木木的,眉头紧皱——历尽沧桑的半老头子,谁曾想得到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呢?后来,我问舅舅要了你家的地址,故意打车从那里经过,然后,我看到了几重暗红色的铁门和金黄色的琉璃瓦。原谅我没有勇气去拜访你的家人,尽管我必须对他们感恩戴德——是你的母亲和养父安葬了我们共同的父亲。
P城真的很美,我去了父亲生前任教的学校,看到成群结对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他们叫嚣着,跳跃着,欢呼着,奔腾着的天真是什么都阻挡不了的。
同样,奔腾着的爱情你也没有必要刻意去逃避。你比谁都清楚,没有爱,宁勿死。大概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子夜,你会遇到最合适的男人的。
而作为你的弟弟,我将在日本等待明年春天的樱花,我不会再误了花期……
望珍重自己!
弟弟上(另附日本式的鞠躬若干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