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告诉她,你是她的忠实读者。”
“不需要。书是书,人是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在我看来,子夜的书是她最表层的东西。真正的子夜,在书里是找不到的。”
“那么,你可以和她做朋友。”
“念如,你不觉得你热心得有点可疑吗?名优要和子夜结婚了,你不开心了吗?你想叫我去接近子夜,好成全你和名优吗?我早说过,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但是名优娶的不会是你。我不愿意自己的妻子那么有心计,最好彼此都简单点。”
“名优为什么不肯娶我?”
“你似乎应该问他吧。不过他跟我说过,他向往的是无性婚姻。也许,名优觉得和你做不到那样的'柏拉图'。”
“何以见得我就做不到?也许等我生了孩子,我和你的婚姻也就名存实亡了。”
“你肯定做不到。再说,名优有自己的苦衷,大概……子夜可以包容他。”
“子夜不过是没有子宫的女人而已,做不做爱,对她,大概真的不重要吧。”
“念如,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子夜?”
“不可以吗?我还知道她很多很多的故事呢,你要听吗?”
莫恩然轻轻推开陶念如:“对不起,你有点让我失望。”
他走向林子夜和诸葛名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夜,生日快乐!”
林子夜打开盒子,看到了一串彩陶手链——红丝线穿着5颗规则不一的七色陶珠。她抬起眼,正好对上了莫恩然深邃的眸子。
莫恩然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很丑吧。”
林子夜摇着头,接过了手链。在她的左手腕上,有一条似乎永远都需要缠绕着的红丝线——无任何首饰可以代替。
“莫染红丝线,知君穿不得。”莫恩然默念着。
诸葛名优拉起林子夜:“恩然,我想,我要带子夜回去休息了。”
有虱子的残袍,华丽依然。
陶念如有自己的打算,从小到大,她没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后来终于结婚,父母也肯放手,由她去了。W城的生活安逸平和,她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爱情。可以说,她的婚姻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无法再好的了。然而也只有我们的当事人自己知道,她想起张爱玲说的话“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布满了虱子”。而陶念如的婚姻也是这样一袭华丽的袍,不同的是,上面连虱子也没有,但袍的里子却是残缺破败的。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被虱子啃咬——这样不痛不痒的婚姻才是最大的可悲。有时候,她想拉住莫恩然逼问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干脆,她会要求他打她一顿。
婚姻对于她而言,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当然,也并不可能会有那么一条出路。她想过离婚,莫恩然也答应过她——只要她想离婚,他绝对不阻拦。
就在他们私下商量着离婚的事情时,她竟然怀孕了。
他们亲热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知道是他的生殖能力强,还是她的受孕能力高,总之,他们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父母。
后来,离婚的事情也作罢了。
怀孕后,陶念如的日子更沉闷了,直到林子夜出现,她才发现了自己婚姻的一条出路。陶念如想,自己是个挺卑鄙的女人。无论如何,她的婚姻或者也只有这条路了——让莫恩然爱上林子夜,让诸葛名优重新爱上她自己。
调查林子夜,是陶念如自认为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林子夜的出现是一个转折点。
这个转折点,也许能够改变四个人的命运——陶念如、诸葛名优、莫恩然和林子夜。
此时,诸葛名优的母亲刘玉芬正从北方一个产煤盛地而来,事实上,她曾经是个南方女子。她斜靠在飞机坐椅上,反复看着儿子未婚妻的相片。她很羡慕现在的年轻人,自由恋爱到底是好的。她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是家里做主的,当然,不凑巧的是,她后来真的爱上了自己的丈夫。这爱让她无地自容,让她再一次为自己是个农村女人而悲伤——丈夫不爱她。是的,他要的是有文化的女人,因为他本身学识渊博。第二次婚姻,完全是仓促的。幸好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对诸葛名优也很好——事到如今,诸葛名优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父亲,并不是他自己的亲身父亲。
刘玉芬也是嫁给第二任丈夫后,才知道人有很多种活法的。丈夫是煤老板,他送她去过很多国家游玩,让她认字,让她读书。他并不是个粗鄙的生意人,事实上,他念过许多书。他娶她,完全是看中她是一个农村女人。他说,很多美德,城市女人并不具备。为着这一点,刘玉芬始终保持着一个农村女人的淳朴。在她学过很多东西,读了很多书后,她终于发现,那些深藏在内心的感觉能表达出来了,还能用很多高尚的形式来表达。她开始理解第一任丈夫对那个有文化的女人的执着了,他是对的,爱情需要沟通,相同阶级的人能够更好的沟通。
现在,刘玉芬的儿子也找了个文化女人,据说还是个作家。
“作家”,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看着这个美丽女作家的照片,她忽然有一点失落——不,除了失落,还有一些熟悉的感觉。她似乎见过照片上的女人——这才是她要来南方看儿子的原因。确切地说,她来看的是照片上这个叫子夜的女人。
就在她即将抵达W城的时候,照片上的林子夜正在W城的雾林农场钓鱼。林子夜并不知道刘玉芬的到来,连诸葛名优都不知道。或者在刘玉芬看来,自己需要一次唐突的来访。这天早上,陶念如给林子夜放了一整天的假,派车送她到雾林农场。林子夜到了农场才发现,莫恩然早早就立在了湖边,戴着白色的鸭舌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林子夜笑了那么一笑,和他打了招呼。
刘玉芬下飞机后,才给诸葛名优打了电话。做儿子的听说母亲就在本市的机场了,慌乱中不忘给林子夜打电话——林子夜手机关了,他辗转打到她上班的学校。学校只说是陶董给林老师放的假,这样一来,诸葛名优不得不打电话给我们的陶董了。
陶念如说:“既然阿姨已经到W城了,理应马上去机场接她,而不是到处找子夜。这样,我们呢,先去机场接阿姨吧。子夜那边,我再派人去找。”
“你不知道子夜在哪里吗?不是你给她放的假吗?”
“假固然是我给她的,可是腿长在她自己身上,不是吗?”陶念如没想到刘玉芬会忽然出现在W城,看来,给林子夜的假没放错。
诸葛名优莫名感到不安,却又只好接受陶念如的建议——他和她一起去了机场。
刘玉芬在机场大厅见到了久别的儿子,儿子壮硕如前,气色也很不错。只是儿子身边的这个孕妇有点出乎刘玉芬的预料。这女人没有照片上那么纤瘦,比照片更漂亮倒是真的。横看竖看,却怎么也不可能是照片上那个叫林子夜的女人啊。
陶念如察觉到了刘玉芬的疑虑,马上握住了她的手:“阿姨,欢迎您老光临W城啊!我叫陶念如,是名优和子夜的朋友。子夜今天休假,出去玩了,我代她向您问好!咱们先去酒店吧。”
刘玉芬看着这个高贵典雅、言语得当的女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转向自己的儿子:“名优,我不要住什么酒店——难道住你那里不方便吗?”
诸葛名优有些埋怨陶念如的自作主张,母亲来了,住自己家本来是很方便的事情嘛。他笑道:“妈,我们当然是一起住家里啦……”
“不管住哪里,先吃饭吧。我们边吃饭边等子夜回来也好……”陶念如心里另有想法。
刘玉芬想,作家本来就是些不同于常人的家伙,林子夜出去玩,还不知道几时才露面呢。先吃饭吧,总之,自己在W城要住个一阵子。
陶念如一把勾住刘玉芬的手臂:“走,阿姨,我们先去吃饭。”
雾林农场很美,这一点,林子夜已经深有感触。她并不知道这一切是陶念如的刻意安排——每个月的这天,莫恩然是一定要在雾林农场钓鱼的,而且他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但是这个时候,林子夜和莫恩然却专心地钓起了鱼。
钓鱼太需要安静,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对话。这是林子夜第一次钓鱼,她对着湖坐着,一个男人在她旁边坐着。空气里满是静默的气息,莫恩然均匀的呼吸声在她耳边穿梭、徘徊。她不知道该和他说点什么,倒是他,忽然提到她的文字。
他问她:“以后还要写吗?”
她似乎没有回答,于是他开始自言自语:“还是别写了——和名优结婚后,好好过一些你这个年纪的女孩该过的生活。你看大街上,很多20出头的女孩子,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神采飞扬,每一个都是公主。”
“我像巫婆,是吗?”林子夜轻缓地吐露出一句话来。
“穿着灰色套装,拎着黑色通勤包,白天在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出去吃人肉喝人血——是这样的巫婆吗?子夜,我怎么觉得你每天都在吃自己的肉,每天都在喝自己的血呢……”
“没那么严重,我过得挺好。”
没有下文了,稍顷,莫恩然撇下林子夜,独自走进湖边的小树林,给陶念如打了个电话:“你搞什么鬼?”
“你这是在责备我吗?你终于责备我了吗?这么多年,我们似乎没为什么吵架过呢!难道林子夜打扰到你了吗?”
“她根本没打扰我。你明明知道我今天来农场,所以故意把她也搬过来,呵呵,你是怎么想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林子夜。从我读她写的第一行字开始,我就喜欢她了。况且她是名优的未婚妻,我也是有妻室的人……”
“你原来知道自己有妻室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怎么,把持不住了,欲火焚身了,忍不住就不要忍啊?你平静了几十年了,我都不知道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要是还爱名优,你自己去找他,跟他说清楚——你没必要做撮合我和子夜的事情。子夜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希望她能过些平和的日子,没有风波的日子。”莫恩然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恼怒。
“恩然,我们离婚吧——孩子归你。”
“不,现在不能,等名优和子夜先结婚。他们结婚,我们离婚——大家可以一起庆祝。”
“我和你离婚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名优在一起……”
“对我来说,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念如,你不是我想要的女人,我也不是你想要的男人。”
“你想要的是林子夜那样会装可怜的女人吧!”
“不,念如,你比她可怜得多。”
“哈哈,我告诉你,我正准备陪她未来的婆婆去望江大酒店吃饭。告诉她,该下山了——丑媳妇要见婆婆了。你送她过来吧,大家一起聚聚——名优四处找老婆,都着急死了……要是他知道你和他老婆在一起……你猜他会生气吗?”
莫恩然带着林子夜驱车离开了雾林农场,却没有直接送她到望江大酒店。他决定带她去买点东西,比如衣服和鞋子。这个女人,并没有打扮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