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做过一国之君,拥有过无数别墅田地的李子通无法满足于李渊赏赐给他的几室几厅住房以及能建几百室几千厅的土地。他身在北方心在南。
半年后,当南方老大杜伏威为了表示自己没有造反之心而主动离开江淮军来到长安长住时,李子通动了东山再起的心思,他对同为俘虏、曾经担任自己左仆射的乐伯通说:“东南未靖,而伏威来。我故兵多在江外,若收之,可建大功。”于是,李子通和乐伯通这“两通”偷偷跑了,他们想找出一条通往南方的捷径。但是,想在老狐狸李渊眼皮子底下玩手腕,那纯粹是关公门前武大刀。两人刚跑到蓝田就被唐军抓获,并很快被杀。
看看地图就知道蓝田离长安有多近,只有四十里地。身上才跑出一点汗就被锁住了,不排除是李渊有意安排的欲擒故纵之计。因为在此之前,李密这个反王也是以同样被抓现行的方式遭处死的。李密和李子通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很受部下拥戴,如果放他们走脱,将会给李唐带来很大麻烦。特别是李子通,在南方缺少杜伏威这样定海神针人物的状态下,倘使李子通真的回到他以前战斗过的地方,凭着他的票房号召力,只要振臂一呼,必将会卷土重来,掀起一股狂风。
军事家、政治家李渊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没有必要把一颗炸弹放在家里天天擦拭保养。要想让炸弹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炸弹在远离自己的地方自爆。跑到了四十里外,李渊完全可以装着痛心的样子对李子通说,我真心对你,你咋不实意对我哩?既然你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这样的杀才是真的杀,比逮着就砍头高明多了,不但赚了很多正面无形价值,还让被判死刑者觉得自己理亏,连上诉申辩的权利都放弃了。
收拾了李子通之后,王雄诞没有收兵,而是奉命继续扫荡附近歙州(今安徽省歙县)的汪华和昆山的闻人遂安两股割据势力。
汪华这人得说道几句。他在中国历史上名气并不是很大,但在今天的安徽徽州地区却是声播遐迩、妇孺皆知的人物,在徽州民间拥有“汪公大帝”“太阳菩萨”等至尊称号,甚至被称为“古徽州第一伟人”。
汪华的家乡是今天的安徽绩溪县,也就是胡锦涛总书记的祖籍所在地。他自幼父母双亡,成年后加入隋末造反风潮,因为作战勇敢,渐渐在队伍中树立了威望。后来,他发动兵变,占据歙州,并攻占了今天同属徽州地区的休宁、黟县等多个州县,声势不小:“奄有六州,带甲十万”,自称吴王。
王雄诞和汪华之间的战斗以新安洞一战最为著名。但新安洞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现在已经没人能说得清。《新唐书》和《旧唐书》上都没有明确记载其确切地点所在,以至于现在很多人考证出很多的地点。
王、汪之间的战斗有点喜剧性,结局出人意料。先是王雄诞向汪华发起攻击,汪华“以劲甲出新安洞拒战”。
不曾想王雄诞鬼得很,上次和李子通PK时,他装出一副牛样子,又是插旗帜,又是扎火把,这次他的表演风格大变,在汪华面前装孬示弱,“率羸弱数千人当之”,基本上是一支“六一九九”部队,“精选”出来的士兵都是小的老的有气无力的。这帮人刚和汪华一接触就朝后溃逃:“战才合,伪退归本营。”
姓汪的不知道姓王的是有组织地撤退,心想,你丫三画还敢跟六画打,整不死你!带着部队就冲到三画王的营寨猛烈攻击。营寨里面早有准备,六画汪打到天黑也没什么进展,于是便回师新安洞。可他到洞口才知道,此时他已经是有洞难回——“雄诞伏兵已据洞口,不得归”。趁着汪华在外和几千羸弱兵激战的时候,王雄诞带着早就埋伏在山谷里的精兵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他的大本营。见情势如此,汪华“窘急面缚而降”。
汪华兴起在杨广当政晚期最纷乱的时代,他所据有的“歙、宣、杭、睦、婺、饶六州之地”面积并不大,顶多一两万平方公里,在其时众多的造反者中属于个体户性质的“小老板”。但这块地方在他做主的近十年时间里,兵戈止息,平静安宁,对当时当世那些连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战乱区百姓来说,这里百姓的幸福指数是比较高的。汪华降唐后,被李渊封为越国公,同时任命他为歙州刺史,继续管理这一地区。后来到宋徽宗时期,歙州改名为徽州,徽州自此得名。此后,徽州在中国历史舞台上辉煌了数百年,徽商、徽剧、徽菜、徽墨、徽雕……这些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词汇都产生在徽州。只是现在,徽州作为一个行政区域地名已经不存在了,徽州地区于1987年改名为地级黄山市。作者个人以为,这次改名是个很失败、很折腾的不明智行为。
收复闻人遂安的时候,王雄诞既没装狠,也没装孬,这一次,他改玩单刀赴会了。
闻人遂安这人名字虽然长长一大串,但史书上说他“无所属”。就是造反当干户的意思,没抱任何一个造反大佬的大腿,属于隋唐时期无党派人士。这个没后台老板的反王老窝很难打,易守难攻,王雄诞怎么打也攻不下来。于是,他决定放弃武力,谋求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
王雄诞果然一身雄胆,他“单骑造垒门,陈国威灵,因开晓祸福”。一人一骑来到闻人遂安的营垒前,对他进行劝降,要他放下武器,立地成佛。这份勇气确实惊人,因为只要对手随便放一阵排箭,或者从高处推下一堆檑木、滚石,王雄诞就死有葬身之地了——就地被檑木、滚石掩埋。但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危险越大就意味着成果越丰。王雄诞的风险投资得到了回报,他的游说工作取得了成效,闻人遂安闻言即降,于是,昆山“遂安”。
在很短的时间内连克三支武装,此时杜伏威的势力发展到全盛时期:“于是伏威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南至岭,东距海。”今天的安徽、江苏、浙江等好几个省份都在他的控制之内。但此时,杜伏威已经成了李渊的下级,他挣的再多、赚得再满也只是替李渊打工了。为皇帝老板置下了这么多家当,杜伏威可以称为那个时代的“打工皇帝”了。可是,在皇帝面前,手下的大将功劳越大、势力越盛就越容易让皇帝猜疑担心。拥有大量精兵土地的杜伏威让李渊经常失眠,虽说杜伏威已向李唐政府递交了降书,接受了封号,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杜伏威身在江淮,他随时都可以变卦,竖起杜氏大旗。这时候的杜伏威完完全全成了李渊说不出口的心病。
有些事情不能说,只能做。李大老板对杜小老板有了提防之心,在打败王世充、窦建德以后,李渊命令李世民率领的唐军主力之一由北向南推进到兖州(今山东省兖州市)、曹州(今山东省菏泽市)一线。
山东的东南方全部是杜伏威的地盘,唐军驻扎在这个地方,军事用意不言自明。这种大军压境的行为和现在某一国家突然向本来平静的国境线增兵一样,相邻国的感受只有一种:对方在施加军事压力。李渊不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总不能对主动投靠他的杜伏威说,老哥我担心你这个小弟造反,所以先调一些军队在这里值班看着你。
杜伏威虽然很强很大,但他和此刻的李渊比起来,实力水平已经是一个欧洲、一个亚洲了。和李渊拔河混战亦或掰手腕单打,他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取胜的机会,更何况他一开始就是诚心归顺李唐。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江淮老大不能假装天真单纯没反应啊,自己要是没反应,李渊肯定有反应,而李渊的反应肯定是化学反应,等他一反应,自己很可能就变成另外一种对任何生命都没反应的新的物质了。聪明的杜伏威当然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李渊吃得香甜,睡得踏实:最彻底的办法是自己入朝伴驾。
入朝对地方诸侯来说,在很多时候是软禁的代名词,就是自己把自己当人质押在皇帝身边,以表明自己绝无二心。
入朝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位高权重的地方大员自己主动提出进京,当然,这一定是大员们已经嗅到了皇帝分泌出的怀疑之气,为免遭不测,他们懂事地提出放弃一切权力,净身入朝;
另一种是皇帝明确要求某某诸侯或大吏入朝觐见。这种直接点名往往是一道催命符,并不是皇帝想要见你,而是他想要你的命,说明皇帝已经实在忍不下去了。被点名者要是来了,那基本上是有来无回;要是不来,那就是公开抗旨,藐视皇上,也是死路一条。中国历史上被皇帝要求入朝的诏旨逼反的地方藩镇诸侯至少是数以百计,他们觉得,去是死,不去或许还能不死,那就不去而反了吧!像窦建德的部下刘黑闼造反就是这种原因引起的。李渊本人在表弟杨广主政末期,也曾以生病为借口拒绝了杨广征他入朝的诏令。
为表示自己是诚心实意归降,为给李老板吃颗定心丸,杜伏威主动给李渊打请调报告,要求到长安定居。
公元622年七月,杜伏威到达长安,只带了养子阚棱和少量随从。李渊的高兴劲就甭提了,封他为太子太保。这是个一品衔的荣誉称号,虽然没啥实权,但作为人臣,这个职务级别差不多已经到顶了。杜伏威此时已是集吴王、太子太保、行台尚书令于一身,且“位在齐王元吉上”。
换言之,就是说在唐朝他是第四把手,身份比李渊的小儿子还显赫,可见,李渊对他的归降是多么重视。只是,在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杜伏威这大唐前四强中,他始终是一个外姓人,虽然也被赐姓李,虽然也被录入李唐皇室族谱,但如果这四个人凑成一桌牌局,无论他和谁打对家,结果都会是明里两打两,暗里三打一,吃亏的永远是他。从此,杜伏威在李老虎的鼻子底下开始了深居简出的首都生活,此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直到公元624年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