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0年年底,杜伏威派遣江淮军二老板——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和自己的养子阚棱、王雄诞两员猛将率军进攻李子通。辅公祏进展很顺,大军渡过长江后很快就攻克了今天的南京,并继续南下,屯驻在溧水(今江苏省溧水县)。李子通见江淮军来势凶猛,亲自率领好几万军队在溧水一线摆开迎敌阵势。
战场形势对杜军很不利。
辅公祏的军队只有“数千”人,而李子通却有“数万”人。兵员数量悬殊得比“一人难敌四手”还严重得多。但辅公祏很有办法,他将作战军队排出了一个“110”阵型。即挑选一千名能征善战的精兵每人手持一把长刀作前锋,在这一千名敢死队成员的后面紧跟着一千名刀锋雪亮的监军,他自己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将嘴巴喊成“O”形指挥。意思很明了,最前面的一千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有退者即斩之。”如果有敢于后退者,跟在后面的一千名监军可以随时随地对退后者进行斩杀。
督战部队和战斗部队的人数竟然达到了一比一,这在战争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最前排的那一千名士兵等于是被绑架着上战场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也只能有一个:向前、向前、向前!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一千个人在死亡的催逼面前迸发出了一万个人的战斗力,他们红着眼睛,冲进李子通的军士方阵,见人杀人,遇马砍马,李军士兵被他们这种不要命的狠劲杀得节节后退。趁着李军慌乱之机,辅公祏又命令军队从左右两翼冲击对方阵势。李子通禁不住这左中右“三点式”的凶猛攻击,败退而逃。辅公祏见对方溃散,忙指挥军队乘胜追击。可没想到已被打趴下的李子通一个鲤鱼打挺又突然站了起来,他利用兵力优势重新组织抵抗,对跟踪而来的江淮军打了个快速防守反击,将辅公祏杀得跑回军营闭门不出。
自己千里迢迢跑来攻打别人,结果却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开,这事郁闷系数比较高。副将王雄诞对辅公祏建议说:“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
王雄诞建议趁着李子通没有营寨壁垒又满足于小胜的状况,对其采取突然袭击。但主将辅公祏觉得他的劫营建议不靠谱,拒绝了他。
主将不答应,副将便决定自己做单干户。王雄诞“独提私卒数百,衔枚夜往”。
在一个夜晚,他带着自己的几百名亲兵近卫偷偷摸到了李营搞突袭。
“衔枚”是一个和军事有关的术语,“枚”指的是一种形如筷子的器具。古代行军时,为了防止队伍喧哗,主将都会命令士卒将这个东西衔在嘴里,相当于给嘴巴加了个塞子(这也太不人道了)。
几百人去打几万人,要是硬打那不是相当于给人送奖金红包吗?不过几百个人要是故意纵火,那杀伤力还是很大的。王雄诞指挥大家在李子通的军营里放起顺风火来。那时候的军营可没有阻燃材料和消防通道,战地营房的构建都是以竹木、树枝、茅草为主,这些易燃材料一遇到火,烧起来那叫一个快啊!这冬天里的一把火把李子通烧得焦头烂额,他全军溃败,不得不放弃刚搞到手的江都,退保京口一带。
区区几百人就敢袭击几万人,胆大包天的王雄诞利用黑灯下的瞎火还真把吴国天子李子通给包成了馅。其实大伙都看明白了,王雄诞这是严重违反军纪的擅自行动,他对主将不准进攻的命令置若罔闻,我行我素,这是极端个人英雄主义表现,这事要发生在现在,即使打胜了,他也会背处分的。王雄诞之所以敢逆主将而动,是因为杜伏威很信任他,在这个问题上,他显得相当有恃无恐。
杜伏威共有三十个养子,但以勇猛闻名天下的只有两人:阚棱和王雄诞。这两人各有一个外号:“大将军”和“小将军”。因王雄诞比阚棱年纪轻,所以,他得了个“小将军”称号。杜伏威这这两个干儿子可不是吃干饭的,两人在《新唐书》《旧唐书》中都有传记,可见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整个唐朝人才辈出,能在两《唐书》中露面的人物都各有特点和绝活,否则是没有机会“上榜”的,这里面的人物可比当下交钱就可以上的什么《世界名人大全》《当代某某名人录》含金量高多了。不过,这两员大将的结局都是悲剧,是纯粹的政治斗争牺牲品,王雄诞被别有用心的辅公祏缢死,阚棱被别有用心的李孝恭斩首,两人死得很冤。
赶走了李子通之后,“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杜伏威的地盘又扩大了许多,他将政治中心由历阳迁移到丹阳。历阳和丹阳虽然都有阳,但历阳的太阳显然没有丹阳的红和亮。
历阳是今天的安徽省和县,地理位置和军事优势都无法和丹阳所在地——今天的南京相提并论。搬家到南京后,杜伏威将自称由以前的大总管改为大行台。令人琢磨不透的是,杜老板将自己的称号改来改去,但无论是大总管还是大行台,这个职务始终也就是比部级干部高一点的副总理级。在那个无政府的乱世,很多人是占领了一个巴掌大的州县就急不可耐地称王称帝,而兵多地广的杜伏威却始终没有称帝,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杜伏威曾在杨广死后不久,主动上表洛阳,接受东都皇泰主杨侗的领导,但自王世充在洛阳篡位后,杜伏威就和王世充划清界限,脱离了洛阳政府。他一个人玩一个人的,并且实力强大,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称帝,这是一个谜团,这种藏锋和他的“伏威”之名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被杜伏威军打败的李子通似乎是一个高弹力的弹簧,他屡垮屡振,被按下去又弹上来,几次被打得伤愈不治又几次自救成功。他被王雄诞逼退到太湖以后,重新收聚了两万多逃散的部下,向吴郡的沈法兴发起进攻。
沈法兴真够倒霉的,成了李子通的出气筒,李子通干不过杜伏威就转手去干沈法兴,他要把在杜伏威手上失去的东西,从沈法兴身上再捞回来。沈法兴成了这三人食物链的最终端。
沈法兴在吴郡待得安逸的很,冷不丁被老冤家李子通一通子猛打,他招架不住,只带着几百号人弃城而走。
吴郡当地另一个以昆山(今江苏省昆山市)为据点的造反“贼帅”闻人遂安听说沈法兴兵败后,立即派手下将领叶孝辩去迎接沈法兴。这种欢迎其实是热而不烈,两人非亲非故,凭什么冒着风险把你接到家中好吃好喝地招待呀?道理很简单,闻人遂安看上了沈法兴的包裹家当了。人家沈氏毕竟当过皇帝,出来逃难,金银财宝、美女宫娥是不会少的,把这样一个失势的香饽饽迎回家中,还愁自己家不香玉满堂吗?可以想象到,只要法兴同志一进遂安同志家门,那么他所有的私人财产便会改姓闻人氏了。沈法兴当然想到这点了,他慌不择路地投进叶孝辩的怀抱不久便心生后悔,觉得此去必将凶多吉少,于是“欲杀孝辩,更向会稽”。他想杀死叶孝辩,然后改道奔向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但叶孝辩提前发觉了他的袭杀计划,率兵将其包围。沈法兴见突围无望,跳江自杀而死。
沈法兴皇帝的位置来得快,去得也快,才三年,连命都没了,有时候,当皇帝也是种风险系数很高的投资啊。
李子通灭掉沈法兴之后,全盘接收了沈法兴的所有遗产,军势重新复振,他以余杭(今浙江省杭州市)为国都,继续称吴帝。然而,李子通并没有在美女如云的天堂之地逍遥多久。他在余杭定居的次年十一月,就像他始终黏着沈法兴一样,他的克星杜伏威又黏着他杀上门来。
这一年是武德四年,也就是公元621年。此时杜伏威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他已于一年前主动归顺了李唐政权,身份由以前自封的大行台改为李唐的吴王。李渊不但封他为一字亲王,还赐他姓李,身份证由杜伏威改成李伏威,这比给吃人魔王朱粲一顶光秃秃的楚王帽子重视多了,可见李渊的眼睛是晶晶亮、亮晶晶的。
冤家路窄。上次用一把火将李子通全部家产烧得精光的王雄诞又被杜伏威派来攻打李子通,杜军很快来到李子通据守的苏州城。
这次李子通采取了一个很保险的招式,他派精兵牢牢把住苏州城附近的独松岭险关,阻挡王雄诞向城内推进的步伐。
见这次烧不着李子通,王雄诞又想出了一个吓人的招式。这招有抄袭张飞在当阳桥恐吓曹操的疑兵计嫌疑,两人的路子差不多。王雄诞叫手下裨将陈当带着千余人在距离独松岭不远的一个高地上插上数不清的旗帜,白天在山上“种”军旗,晚上“则缚炬火于树,布满山泽”。
张飞当年为了吓阻曹操,将树枝绑在马尾巴上拖起冲天灰尘,造成大军行进的假象。而王雄诞则把火把绑在树上,张、王二人同样以树为媒,同样弄虚作假,目的只有一个,都是要让对手感觉:对方来了大部队。
李子通果然上了陈当的当,他见漫山旗幡飘飘、遍野火把猎猎,心想,这得来多少人啊,还是快闪为妙!“子通惧,烧营走保杭州”。
他被吓着了,带着队伍一溜烟南撤到杭州。
上次是王雄诞放火,这次王雄诞省了,临走的时候,李子通自己放了一把火把营帐给烧了,然后准备全力保卫杭州。
于是王雄诞又追到杭州,将杭州城四面包围,日夜攻打。
王雄诞打李子通,就像是奥特曼打大怪兽,结果永远只赢不输。最后,李子通弹尽粮绝,不得不出城投降。
杜伏威俘虏了李子通后,将其送往长安向李渊报喜。李子通这个曾经称帝的大反王被押解到长安后,李渊不但破天荒地没有杀他,而且还对其“赐宅一区、田五顷”。
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反王俘虏又赠别墅又送田地,这在李渊的一生当中是惟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