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军在慰问染病的士兵时也不幸感染了疫病,沈岚不顾阻拦贴身照料,自己也身缠疫病。那是太医们刚刚赶到,加紧商讨治疗,却只是缓解了症状,并不能彻底治疗。
马帮的大当家知道了军中起了疫病,便求见陈忠实将军,向他说明自己在鞑子那做生意时也曾见过这种疫病,其实并不难治,只是一味药材是必须的,那药材只有在鞑子的神山达达山上才有。只要能拿到药材,这疫病就能解决。
这时鞑子们向朝廷传达了想要议和的愿望,朝廷便欣然应允,提出需要达达山上的药材,鞑子们也表示立即提供。
等鞑子们将药材运来,太医们马上就将药材用了进去,给染病的和未染病的士兵都喝了,疫病就止住了蔓延的趋势。感染得程度轻的,喝了药很快就见好了,可是程度重的,却已是回天乏术。
沈将军和沈岚已经缠绵病榻好些时候,尽管药加重了剂量,却还是收效甚微,没几天就病逝了。军中上下无不为之悲痛,整个军营也因为这次疫病而显得死气沉沉。
因疫病而死的人的尸身并着平常所用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将骨灰登记在册,只等着运回给家人。
军里忙了好些日子,将所有的东西都整治完了,便开始带着剩余部队赶回京师,等到了京城,已经是春初时节了。
敕摩比率领着自己的一众部也跟着来到长安城,与皇帝准备议和事宜。
天子脚下的人生活得安乐富足,对于战争死了多少人,失去亲人的感觉有多悲痛全然不懂,只知道朝廷里派出的都是精锐之师,肯定会胜利,因此也并没有分出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只是军队进城的时候,大家到起了个早,抢着占个好位置观摩一下军人的风采而已。且听说鞑子的首领也率着自己的一众部下随着来了京,便抱有更大的热情,早早地将此事传开,成了街头巷尾最流行的谈资,大抵都是说中原国力强盛,虎狼之师,将鞑子打得是落花流水,让他们只得灰溜溜地来京师议和。
可是那天来围观的百姓,并未看到想象中军官将领的意气风发,只是见他们阴沉着一张脸,表情说不出来是悲痛还是苍凉。他们跨下的马儿的蹄子“哒哒”地敲在地上,不时地打着响鼻,整个队伍都沉默得好似一幅流动的画。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气氛如此沉重。想了一圈,想着大概是军旅劳累,都显得疲累吧。有人带头欢呼起来,大家就随着一齐叫嚣起来,来庆祝这次大胜。
陈放看着欢呼的人们,突然就红了眼睛。他拽着马绳,向后奔去。
馨宁正在伺候祁晟汤药,丫鬟就进来凑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馨宁手里的汤药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她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丫鬟,眼里蓄起满满的泪花。
丫鬟冲她缓慢而坚定的点点头,她的眼泪就掉在了裙摆上。
“去吧。”祁晟冲她摆摆手,声音温和。
“哥哥……”馨宁嗓子发涩,只断断续续地叫着“哥哥”,声音如颤抖的小鹿,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快去吧。”祁晟又说一遍。
馨宁点点头,将手中的汤药给了丫鬟,示意她伺候祁晟喝掉,自己提起裙摆来就冲了出去。
馨宁一路跑到了会客厅,到了门口却停下了步子。她慢慢地、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步子,在心里小声地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可是她数的没有她的心跳的快,数着数着就数成了心跳的声音。
馨宁眨眨眼,眼前出现了一双沾满泥土的战靴。她慢慢抬头,看到了一双微红的眼睛和凌乱的胡茬。
“扑哧”一声,馨宁笑出来,可是眼里却止不住地向外淌着眼泪。
“你这又是笑,又是哭,都把我给搞懵了。”陈放想抬手摸摸馨宁的发髻,可是瞥到了自己的手脏兮兮的,遂又放下:“我瞧着你瘦了好多,下巴尖了许多,眼睛倒是大了,可是红红的,真是活脱脱的一只小兔子。”
馨宁抬起手绢,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你……一切可都好?”
“都好,除了又脏又臭。”陈放冲着馨宁一笑,见她平静下来,试探着开口:“祁晟哥可还好?”
馨宁低下眼帘,神情担忧:“自从知道了沈岚姐姐的消息,哥哥他就病倒了,每日里喝着汤药,却总是不见好。”
“你带我去见见祁晟哥吧,沈岚姐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他。”
陈放在门外就闻到了扑鼻的药香,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举步进去。
祁晟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身洁白的中衣,将他衬得好似一吹即散的浮萍。听见脚步声,祁晟转头来看,空洞的眼睛绽放了些许笑意:“放儿回来了。”
陈放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酸,眼睛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床上瘦弱的人影,他转过身,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将泪意逼回去,又转过身来,对着祁晟大大地笑着走近:“祁晟哥,我回来了。”
馨宁见着哥哥看着陈放眼里既希冀又害怕的那种复杂的感情,忍不住又“劈里啪啦”地掉起了眼泪。
“放儿,一切可都还好?”祁晟一直注视着陈放走到床沿坐下,深深地看进陈放的眼睛。
陈放喉咙滚了滚,艰难地开口:“祁晟哥,并不好。”
祁晟的眼睛慢慢变得无神,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似是自嘲:“是么……”
整个房间陷入沉默,来回来忙活的丫鬟见状都轻手轻脚的,生怕自己闹出了声响。
陈放首先打破沉默:“祁晟哥,沈岚姐有话让我带给你。”
祁晟又抬起眼睛来看着陈放,那眼神直让陈放不敢与其对视:“沈岚姐说,她母亲是难产而死,她也怕自己以后成婚之后过不了这个鬼门关,没想到……没想到竟未等到那个时候,她是满心想嫁给你。”陈放顿了顿,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哽咽:“她说你们缘份浅,她也命不好,让你不要记得她,但是也不要全然忘记她。最后她病得已经讲不出来话,可是仍然断断续续地叫着‘祁晟’。”
祁晟眼睛眨也不眨,瞪得老大,眼泪不断地滑下,有浸入枕头里:“她可有留下什么?”
“不曾留下。沈岚姐本想写信给你,可是又怕将疫病带给了你,故而让我传口信。她……她死后,尸身和物品都焚烧殆尽了。”
祁晟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探出床来,左手扶着床沿,右手握成拳,紧紧地攥住床单,手背上是条条可见的青筋。
馨宁忙上前来给祁晟帮忙顺背,陈放也帮忙托着祁晟的身体,触手而感的是硬硬的骨头,将陈放的手扎得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