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的时候,流云轩外传来了内监尖锐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轻尘缓缓站起身来,迎出门去,不意外的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朝屋中走过来,便低身下去参拜,熟料膝盖只是微微一曲,已经被他拉住:“不必多礼了。”
然而,当轻尘站起身来之后,皇帝看见她的脸,却明显怔了一下,微微拧了眉头进了屋。
轻尘松了口气,咬了咬牙也转身进了屋中。
孰料皇帝刚刚进了屋就顿住脚步,轻尘差点撞上他的时候,他倏地转过身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眸色微冷:“侍寝对你来说,就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轻尘咬牙看着他,见他眸中似有怒意,微微一愣,不知此刻的他是否为真实。良久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心不甘,情不愿。”
他冷冷一笑:“那你的心为谁甘?情又为谁而愿?”
“不知道。”轻尘直直的吐出这三个字。
一阵长久的沉默,窗外忽然卷起一阵风,袭进屋内,几只烛台竟齐齐的熄灭了,屋中顿时一片漆黑。外间的宫女惊呼了一声,忙的就要进屋重新点燃,却突闻皇帝一声低喝:“滚出去。”
宫女讶异的抽了口气,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轻尘心中一震,随即便感觉到一股压迫的气息拂面而来,她直觉危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究竟要怎样?”
他发出一声冷笑,声音近在咫尺,轻尘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间,强自镇定,不待他开口又继续道:“你是想利用我,来打击宁鹤轩?或者是睿亲王?如果是这样,那你是白费力气,我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又或者,你只是以折磨我为乐,故意在别的嫔妃面前与我表现亲昵,将我推到后宫的风口浪尖处。”
黑暗之中,她直到他近在身侧,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尤其,他又是那样深不可测的一个人,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压迫。
“还有一个可能。”他淡淡的开了口,“或者,朕只是随了自己的心。”
“皇上的心?”轻尘冷冷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再者说了,皇上这样以天下为大的君主,又岂会将这样多的心力与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之上?”
“原来在你心里,朕是没有资格。”他冷笑着,一把捏住轻尘的手腕,“好,从今以后你大可放心,朕决不再逼你侍寝。即便你肯了,朕也未必想要!”说罢,他冷冷甩开手,返身而去。
轻尘怔怔的站在那里,良久之后,心跳犹未平复,却突然听外间传来吴永连的声音,便命人掌了灯,出门去,却见吴永连手中捧了一堆的奏折,微蹙了眉:“吴公公?”
“宁贵人,皇上图个清静,吩咐奴才将这些奏折搬过来,说要在贵人这边批阅。不过依奴才猜想,皇上铁定是想念贵人亲手泡的茶了。”吴永连嬉笑着看着轻尘,“宁贵人,皇上可在屋内?”
轻尘脸色霎时间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却也只是低声道:“皇上已经走了。”
日子就此消停下来。后宫之中人人皆知,皇上翻了宁贵人牌子的当晚,却宠幸了一个新晋的常在,并且从那以后恩宠不断,很快将她晋为贵人,又晋为许嫔,分位在轻尘之上。
轻尘由此成了后宫之中的笑料,笑过之后,再次陷入无人问津,被人遗忘的角落。对她来说,这却是极大的幸事。
然而,世事往往难以预料。
那一日,在去向太后请安返回的路上,轻尘遇见了两个陌生面孔的妃嫔,看妆扮,却是与她同一分位的贵人。
轻尘微微侧开了身子,本欲让她们先行,不想她们竟径直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只听其中一个嗤笑道:“还真是那么美呢,姐姐,你看她这张脸,与那已故宁侯府二夫人有多少相似?”
轻尘一震,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两人,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你说什么?”
却听另一个附和道:“不是说是野种么?既是那不要脸的二夫人与夫君兄长私通所生,那自然是一脉相承,脸一样,只怕骨子里的狐媚放荡也是一样!”
“住口!”轻尘煞白了脸,紧紧攥着手,眸中却是极度的愤怒。
那当先开口的立即用绢子掩住了口,轻蔑一笑:“怎么?自己府上做得出这种丑事,还怕被人说?看来姐姐说得对,瞧她那不知羞的模样,与当时的二夫人只怕是一模——”
“啪”的一声想起,轻尘身子微微发抖,收回震得有些发麻的手,看着面前那面色惊恐的女子,冷冷道:“你没有资格骂她,你们没有资格骂她!”
她是生下她的人,但她却是她的婶婶,而非母亲!她恨她,她恨她恨到骨子里,可是却从未骂过她一句。这两个人,更没有资格!天下人,都没有资格!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支离破碎,轻尘再不在此处停留,转身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流云轩。
躺在榻上,微微阖了眼,却也能清晰的听到外间两个宫女的耻笑——
“你听说没?原来她是个孽种,这会儿,只怕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可不是,瞧她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原来,啧啧——”
孽种!孽种!她既是个孽种,当日何苦要生下她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只会嘲笑她,辱骂她,而当初生下她的那个人呢?撒手人寰,她走得倒是轻松!轻尘脑中浑浑噩噩,一片茫然,一股腥甜却突然直冲喉头,竟生生呕出一大口血来!
自此,便是病了,日日流连于床榻,昏睡无力。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后宫中,亦没有人会来看她这个肮脏的孽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