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京班
春暖草色新,
秋凉芦絮白,
山凹夕阳旧,
江滩落日圆。
天上会不会掉馅饼说不准,但天上铁定会掉星星,应该说这真是绝对要命的事,好在小镇百分之九九……的人会装驼鸟假装看不到,当然流星稍纵即逝能抓住许愿的也有。早年间通古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到今天还没有人能说清楚,而亚历山大却是典型的老毛子名字确凿无疑,不是京剧的戏班称小京班却迷窦层层。小镇早年间娱乐活动匮乏,没有电影电视电话,几座茶馆一个书场囊括了几乎所有的休闲方式,所幸还有錫剧戏班,一帮子票友维系着若干戏子,这个戏班老人们称为小京班(錫剧戏班为啥称小京班到今天阿呆仍未弄明白,和亚历山大一样迷糊),除乐师外有十来个演员,尤以演花旦的几个风骚宜人,剧目大体是(珍珠塔)一类的传统古戏,大多在陈家场杨舍公社礼堂献艺,后来有了沙洲影剧院就改移到那里演出,当然戏班也改称沙洲锡剧团。细涓成流河成江,奔腾不息入海洋,今日广场舞白发,犹如当年水?扬,人生得意若许年,枉论绝唱小孟姜。白娘子,杜十娘,千年狐,万载郎,与君歌一曲,侧耳听夸张,旦凭衣裳生凭功,蹉跎青絲渐成霜,吊嗓应怜生旧情,登台惊艳倚新妆。魂悸兮魄动,花迷兮神伤。帷幕两片相对开,梁祝一双为谁唱。
锡剧团有个颇大的天井,粉墙角落有棵古藤攀爬,这古藤开不大的淡蓝色小花,花时游蜂无数,直到今日阿呆还记得一清二楚,说不上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原因,总之小鎭情窦初开的男女喜欢往那凑,牵涉到令父母头疼的问题没法说得清原因,反倒是戏子无情演变成今日娱乐圈贵圈真乱让人感叹!不过阿呆有次偶尔見着有个姓曹的大哥哥给演花旦的姐姐用剃须刀刮腋毛,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要杀人嚷嚷转头就跑,弄出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却没人把小屁孩似的阿呆的惊诧当回事。吸引阿呆喜欢去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能翻许多跟头的武生练功很精彩,还因为这个武生说过句让阿呆婉尔至今的养生秘诀,他说中国是贫油国,爱国要少吃油条油饼。想想如今中国是石油进口大国,也着实有不少油田采油,但老年人油炸食品应该不吃为好,不是么?至于后来,江苏各地时兴文艺宣传队,小镇有帮子人承接锡剧团技艺,组成的小红花宣传队,老人们仍称其为小京班此是后话,倒是阿呆从军时候部队大唱样板戏,抽调人员组成宣传队,阿呆的一位女战友饰演李铁梅,形似神不像,让阿呆常常会想起这个小京班以及那棵古藤游蜂无数的场景。
潘叔叔(其名已忘)
举杯邀月难成双,
把酒赊情稻与梁,
琵琶助饮忆军营,
柴门闻犬吠正狂。
岸柳依依共雲烟,
檐燕啾啾话俢长,
错季花泪藏于蕾,
搔首发白菊犹香。
话说:破茧庄周梦,两翅鼓香风。四百八十寺一一捋空,谁是风流种?唬杀寻芳小蜜蜂。轻轻地飞动,扇得茉莉花香正浓。
煤球炉上热着稀饭,炉边烤着馒头,桌上一碟花生,一碟渍罗卜,一只酒盅,半瓶优黄……,这个场景是那年军旅生涯探亲,时逢批林批孔,傍晚去看县政府传达室的潘叔叔时遇见的,潘叔老革命,一身伤疤,没文化,略识几个字,自知之明,不肯当官,便窝在传达室享福,此时桌子上却放着批判文章,批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一手颜体清清亮亮的地写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孔老二的朋友千里迢迢投奔他,都是他复辟奴隶制的帮凶,众多党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能扩大他的反革命组织,他高兴极了!孔老二在鲁国当官,年俸六万担小米,过着剥削阶级糜烂无耻的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典型的奴隶主生活方式,而广大劳动人民却连饭都吃不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后来他丢了官,为了继续过上奴隶主贵族生活,便以克已复礼的反革命纲领组织反革命集团,妄图复辟奴隶社会,是可忍孰不可忍,孔老二如今勾结反党集团,坚持克已复礼,妄图把我们拉回到旧社会,我们坚决不答应云云……。此番高论,把阿呆惊得目瞪口呆,问潘叔这是他写的么?潘叔叔舒心地喝了杯黄酒,夹着碟中的花生米,呵呵地笑说是在北京读书的侄子寄来的范文,让秘书科的小同志帮忙抄了,待会贴到宣传栏里去……。阿呆便问王叔叔你的老战友王克礼书记知道不?(王克礼是沙洲县高官),潘叔叔就着馒头喝稀饭,皱着眉头说,知道,可没办法,这法子也是几个老战友商量出来的,他们不好办,只好由偶来做。
探亲毕归营,久思难解,凡三月,记起一篇妙文如下:人对论语真的会有感情,跟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有点像。训诂之类的参考书是妻子,常在身边为宜,但是翻了一辈子未尽可以烂熟。道听途说权作可以迷死人的艳遇,事后追忆起来总是甜的。文言文的学术著作是半老的女人,非打点十二分精神不足以深解,有的当然还有风韵,最要命是后头还有一大串注文,不肯罢休!至于政论、时事评说、杂文等文字,都是现买现卖,不外是青楼上的姑娘,亲热一下也就完了,明天再看就不是那回事了……。然不敢寄给潘叔叔,况乎自己也在抄人民日报凑字数捣估连队那个黑板报。侍转业回小镇时,潘叔已因战争年代伤患复发离世,令阿呆唏嘘不已,再没机会告诉他侄儿用孔子与林彪集团根本不是同时代的人又如何勾搭这个巨大破绽与他开了个玩笑,可怜潘叔这个用朴素阶段感情打天下的好人,只是纳闷他这个侄儿为啥这么厉害,量身定制的歪批论语倒不是全无水平,更弄不明白都是南下的山东人咋喜欢拿老家(鲁)祖宗说事(四人帮的江、张都是山东人)。
过家家
青梅语无,竹马情有,思量便约踏痕诺。当时不知柴米油,锅碗瓢盆安置处!
一絲感触,多少在乎?红笺墨字倩汝附。当真爱来临时候,试问如何装糊涂……。
娃娃亲,童养媳,婚约一类的慨念对时下的年青人来说怕是很茫然的慨念,阿呆自己也觉得很陌生,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个说法却似乎能从另一个侧面来印证上述的种种慨念,并且依旧是比较熟悉的年靑父母互相开玩笑的一种媒妁之言余孽变种,把自己的孩子许配成双,让他(她)们玩很久以前祖辈们儿时所喜欢的过家家游戏也毫无心理蒂结,这非常有趣。阿呆到杨舍这个江南水乡小镇的时候,小镇上不仅有少量穿长袍马褂的前清或民国遗老,并且有??少通过娃娃亲婚约和童养媳方式组建的家庭,这种家庭被历史刻成木刻、雕塑,画成漫画、宣传画,终于被终结在墓碑上,当然现在又爬到了穿越小说的臆想里,却很难再走进生活中,但变形为二奶、小三什么的似乎有点奇怪,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过家家的游戏不配!阿呆以为过家家巳经成为青梅竹马的行为符号,既没有凶相,也没有苦相,更没有流氓相,若是天下家庭都如此,岂不妙哉!
中药鋪
暨阳湿地联太湖
春水欲滿香山青
雲月分明隐渔火
魚龙混杂听梵音
泊舟欲寻相思豆
徘徊犹闻牧笛鸣
莲子花开荡菱桶
茨菇叶间歌传情
小镇的中药铺在老街的中段,时有学徒背颂汤头歌诀的声音传出来:河车大造膝苁蓉,二地天冬杜伯从,五味锁阳归杞子,真元虚弱此方宗……,初听以为在背古诗,只有咣当咣当碾药材的声音才能打破这个幻想,甘草、天麻、白术、黄芩……,总之中药材的味道并不难闻,坐堂医师的望、闻、问、切透着神秘的气息,而针灸銅人的穴位图散发着武林秘籍的气场,决不是压腿踢脚蹲马步举哑铃可以比拟的。小鎮里常春园书场关了,电影院没有新片子,县图书馆关了,新华书店里除毛选外鲜有新书,收音机反复播送最高指示、“两报一刊”社论、样板戏……所有可去、可玩的地方全没了,中药鋪倒成了阿呆常去之处,因为那位坐堂的老中医每每有佳语惊人,譬如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人生只是虚应故事;又如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什么的,唬得阿呆一惊一咋的,这药铺也是那几年一帮半大娃的娱乐阵地。小鎮信息闭塞,县里的部委办局领导可以订阅一份参考消息,每季未宣传部统一收回,缺失了就要被批评,所以父亲很是注意,亲自保管(那时的干部大多如此),偷偷地看这种内部读物是阿呆那时最大的喜好。父亲的保密意识极强,这份报纸怎么摆放都有暗记,所以偷阅前阿呆会先研究一下摆放位置的蹊跷,读完后依样复原,多数时候不会被父亲察觉,偶尔露出马脚,父亲便会说小孩子不要乱翻,总之这份刊物让阿呆少年时知道了许多外面世界的情况,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在部队的十八年里,到营部去看参考消息历久不变,算是一个信息窗口,譬如商鞅说“壮民疾农不变,则少民学之不休”可以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作诠释(大慨是七二年的文章),又如“使商无得籴,民无得粜”的政策和严禁农民买卖粮食、实行统购统销做法如同一辙,顺带也知道刑法的投机倒把罪古即有之等等。唯有文革中牛鬼蛇神典出何故一直没有明白,直到军营妹子借给阿呆一本全唐诗,才在杜牧《李长吉歌诗叙》中那段‘荒国陊殿,梗莽邱垄,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找得典出于此,不过她借的【镜花缘】倒是让阿呆读了一阵,写了段文字:“鏡破人离何处问?路隔银河,牛郎织女消瘦损,唯期鹊桥强自忍。岂能盟言作凭准,地久天长终有尽,绵绵凹凸无穷恨”。文革十年,古籍书印得不少,只要在书扉页上印段语录,出版说明里交待几句场面话,便可大量出版,可怜阿呆的文言文底子差,读得半生不熟地,故也兴趣大减,唯于中医书略有兴趣,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诸如以固本为上,用药为下的说法,偶尔以孙思邈《千金食治》中:“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药性刚烈,犹若御兵;兵之猛暴,岂容妄发”一类的话去请教营部的张军医,让这个护士出身的无锡兵姐暴扣了几次粟子头了事,也是阿呆那些年里的无聊之举,至于后来在吴江吃养生粥,里面有罗卜、茡荠等等,便说罗卜有消食、理气、治咳、化痰、止渴、补虚的功效,茡荠有清热、止渴、开胃、消食、化痰、益气的功效,勉强算是可以养生之类的话,倒是让同事们高看了一眼,也是那些年积攒见识的副产品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