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要拨两记耳光侬搭搭！这是苏州人思维的说法，都说人刻薄了不好，打架先征洵下对手意见，像劝人喝酒吃菜一样多好，吴文化里有许多人情味很浓的方言土语，城堡里的普通人平常事就在这人情味里代代传承，感谢仓颉造字，让中国人有一个共同的思维基础，可汉字和汉语不是一回事，中国的识字的人，与其说是用汉语思维，不如说用汉字思维，汉语则还有平上入去四声，以这种奇怪的读音维系起来的方言比外语麻烦得多，好在有汉字，所以人不分南北，话不分东西，用写出来的字总算有强大的凝聚力。下雨了，城堡人关照小倌说:”门口角落里，有双旧钉靴，囡磕着着，也是好格，强似赤脚”，不知能否听懂，但看个雾里花哨也明白大意，俺总觉得水乡人滑稽中带点愚蠢，憨态可掬，骨子里是很善良的，不信你只要想想早年间江南串村走巷的货郎担，有那么多卖给小孩子们的玩意，真是琳琅满目，就能体会其中的意思了，若还不明白，看张桃花坞《老鼠嫁女》年画里俨然穿衣带冠尖头尖脑人（鼠）们，总能感受到南人的有趣，象叫卖的紫皮双角?和新剥鸡头米……。水乡土音的提、放、断、连、疾、徐、顿、挫的“文气”，象这片土地的“血脉”、“气韵生动”地流通，我以为是“文气和地气”的交融，可惜沒有人研究，是件很遗憾的事，北人之夸张，南人的含蓄，在语言中便能区别出来，即使是老乡，口音中细微的差别亦能分出乡鎮甚至村落。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格外让人觉得乡音的缠绵，花落花开总多情，舟在水中行，青花磁碗里的甜洒釀，抵十年幽梦，这就是城堡。
往昔水乡人生活也宭迫，不能常吃肉，而能常食魚，古人称越人断发文身，与蛟龙斗，与蛙黾处，吴文化与水族的缘分是深厚的。俺小的时候一说资本主义便以为是燕尾服，一说封建社会又以为是长袍马褂，稍大些又以为社会主义是中山装，后来改革开放，一窝蜂地穿西装系领带，谓之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到今天也不曾弄明白主义与服饰的关系，犹如无鍚的泥人金童玉女与洋囡囡孰优孰劣很难说清楚，不过江南的魚是有排名的，江魚中的鲥鱼鯚魚刀魚河鲀魚都是榜上有名的，只是鲥鱼在长江里已经捕不到了，至于內河的昂嗤魚土步魚虽是贱魚，如今身价也不菲。有河魚江魚总得有神仙管理，这是中国人的思维，于是开始有河伯，后来有龙王，其实龙王真的不错，它不像河伯扰民，要娶人间媳妇，龙王还肯把女儿嫁到人间《柳毅传》，其实龙这种物类根本上看是爬虫，佛典里说金翅鸟要吃他，也还要受沙石小虫之苦，也不知谁把它捧为“龙颜大悦”那一种的王，又浱龟丞相給它治水府，魚虾龟鳖蟹，当然还有螺蚌等等，至于菱角茭白鸡头米之类是否属龙宫种植且存疑，对于龙宫，思考不多，惊讶颇多，都说龙宫是个宝库，孙悟空沒称手兵器也要走龙宫弄根定海神針，可見名不虛传，真是亇演喜剧、闹剧、哑剧、悲剧的好場所，想来也应该不缺歌舞剧。
沒有堡墙的城堡便沒有时间和空间的对视，堡墙属于一个年代，沒有堡墙便难以确定年代，沒有了年代一切都变得不再具体，这让俺们的回忆被迫选择艰苦方式来测试自己的心力和精力，絲毫不像如今腰包鼓鼓、成群结队、不断购物的旅游团队，心旅是苦修行者之路，而且鲜少有同行者，不管这小鎮是否有放纵后的收敛，也不管曾否经历潇洒后的服从，平凡留驻于空间，是粉墙黛瓦；普通浓缩于时间，是水乡韵味，老城堡沒有外在的气势却有足够的韵味，而现在的小鎮因为沒有历史的光辉而用霓虹灯制造光明，这有点让人无语。水乡的辉煌，大多是河岸历史，坐船沿河观赏景观便是读历史，瞅不见小巷飘忽的倩影，可看得見水浸墙基的老楼，一艘艘解缆系缆的乌蓬船虚似着时光的踪迹，很久以前漕河边的民居点着灯，安靜而不冷落，灯光映掩下的人像，守着城堡人的自信和尊严。城堡里老街两旁的房子相隔很近，露出一片窄窄的夜空，月光清淡，似乎在解读城堡的表情，可惜沒有人再听，因为城堡不是童话世界，也沒有童心？不管小鎮的博物馆如何布馆，小鎮的夜以一街窄窄的清光肃静地抵赖曾经发生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无知音可觅，所以不肯媚俗。这条老街自建堡以来几百年中末有改变，直到毁于清军和太平军对轰的炮火，自清未明初重建的街承接的地名印记，用一束斜阳鋪洒在石板路上，依旧让每一个街角充滿弹性，这里的欢乐毫无掺假，而悲伤却也那么地认真，老街的每一次开始和结束都留下些许故事，现在的杨舍老街第三次开始，看着平坦的沥青路面想象二千多年前巴比伦铺没的沥青街道，怎么也咂摸不出水乡老街的滋味，收拾得头面整洁的这条老街，让人喜欢不起来，俺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的老街俺沒見过，第二次的老街有些标语口号，第三次的老街则多了艳俗的色彩，沒有了春雨中桃花屋檐下的涓然无声。
临街的漕河教给人的是不舍昼夜，老街的变迁说的是日月穿梭，记忆里的老街悠然对俺一笑，而却不求什么太多的回应，是呵，水乡人的世俗故事历来不讲严格逻辑，所以天真烂漫，所以稚拙怪诞，所以强蛮有趣，所以男女老少闹着笑着，自成岁月，所以真正城堡人脸上有一抹心醉的酡红，无关酒的故事，那是秘藏于心底的一些回忆。如今的老街像餐饮一条街，沒了炉火熊熊，锤声叮叮的铁匠、銅匠鋪，黑铁森森黄銅灿灿，这是生存的技艺，用衣食住行喻，现在的老街具不足四分之一功能，用开冂七件事喻，连七分之一都不到，仿建的老街似乎是用一种认真去诠释荒谬，用一份幽默来稀释荒谬，全然不理会生存意义的所在，用春日早韭秋未晚菘焕发今曰城堡活力末免有些天真，犹如老街有好几家蛋糕面包坊，却沒有了酥糖、麻片糖、寸金糖、云片糕、椒桃片、松仁片、松子糕、枣子糕、蜜仁糕、桔红糕、佛手酥、菊花酥、蛋黄酥等等，甚至沒有核桃、枣子、松子、榛子、荔枝、桂圆一类的干果，你说这是水乡的老街，唬得鬼都要掉魂矣。
小鎮是亇沙丘，夲是江尾海头边的荒凉沙滩，只有很少几个同行者，貌似人头簇拥全是意识錯觉，朋友圈便这么定义，这里面有沒有私塾里吃戒尺的隐私，除当事人之外，不再会有人知晓，至于可以诱发悲酸情感的材料，也是浑杂在沙滩石砾里的黄金细粒，很难让外人肯费时间与精力采摘，现在这亇城堡里，什么都有，只是诚实早已找不到了，便是俺虚构亇爪哇国的桃花源恐怕也不会把诚实这种品质讲得明白，不知早年间城堡人天真烂漫的诚实，是不是属于稀有的奇人逸事？如今说和谐，居于鸡犬之声不闻，老死不肯往来的大厦里，其实大家也各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未必相信，也未必指望别人相信，只觉得非这样地说不可，因为不诚实，和谐便如沙滩上建高楼，根基不稳，然而并不妨害俺尊敬做美食的厨子，雕好看塑像的匠人，河岸青青柳色新，心间悠悠民居旧，戴斗笠披簑衣走石板路活在老杨舍人的记忆里，说出来就出乖露丒了，让现在青年嘲讽说都什么年代了！想想也怅然，对于不会赶时髦结识新相好的老人来说，失却曾经的熟识场景是件可惜的事，而诚实的缺失则是痛惜的情，不足与人道，而俺也觉所谓江南古鎮的旅游热也颇不得其要领，可也明白地承认善于研习人性中虛情假义的人比诚实的人活得更惬意，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几十年里邂逅相遇的人中很多能证明这个道理，激发人热情膨胀的乐观主义究竟有多少诚实的成份如海底的山脉难为人知，但应该比喜马拉雅山更高，这个基点俺笃信无疑，不过年纪大了，疲懒的性子里不肯多思，若沒有遇见妙语天成的谐恢，恐再难提起一点兴致，思想的切磋和科学的发达互为表里，也不是俺这个既不懂文学又不通外语的人肯再下功夫去努力的。中国人不讲社会讲江湖是谓一绝，而社会中物之理人之情有沒有葵花宝典之类记载只有天晓得，唯自说自话涂鸦消磨闲暇当票友码字玩，好思想写在书上今人谓心灵鸡汤，不知实現几许，但坏思想肆虐人间也无可如何，为善博爱在城堡里总是件奢侈的愿望，倒是行乐图春宫画像床头做好梦一样颇有市場，江湖自有江湖的苦味，不能以揣摩来体会它的规矩。说是知识，捕风捉影里只有忧伤，窃以为走出大学门的学子如今开始应该能体会什么叫江湖。月之园缺，除旧布新，现在人都知道是月亮绕地运行一周的显像，也知晓是反射太阳的光芒所致，可城堡人很多年前并不明白，故对神秘的月亮很敬畏，说些月圆夜狼啸啊狐狸精拜月呀，传说中的野兽也很虔诚的，至于姻缘由月下老人红绳牵也属诚实的范畴，不解的是人不可以象狼的底线却屡遭践踏，七匹狼的品牌折射些什么底蕴俺不清楚，犹如清朝男人剃半个和尚头以及女人缠棕子般的小脚以为美一般令人费解，至少俺以为这模样演西厢记牡丹亭不可想像，当然俺是诚实的想，不是妄想，至于要不要学模特走狐步怕是要请教嫦娥姐姐后才有说法，甚至今日军士学射击要不要请射日的后羿当教习也还是个问题，洲际导弹有多远的射程？人家肯愉快地上任？沒有诚实的夲领不过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是也，譬如四眼的仓颉无中生有地造文字，害得好心的鬼哭了一夜，俺怕后羿先生会長叹一声说:”猩猩能言，不离禽兽，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人呀，不诚实，犹夜郎自大”。
儿时，城西村的一位老农告诉俺斑鸩食桑葚则醉，猫食薄荷也会醉，沒有验证过，后来去云南旅游时导游说人错吃了笑菌，会笑得个一塌糊涂，属于神经麻醉后的状态，也是没有验证，不过里面的道理是浅显的，喝醉酒的人都明白那是一种境界，犹如庄子逍遥游的幸福，其实恋爱也是一种醉态，信仰也是一种醉态，只是恋爱虽说人皆可以经历，算不得奢侈，但失恋以至反目，犹如酒徒呕吐，总让人难堪，所以城堡人把醉生梦死的生活当作了常态，而信仰却有些奢侈了，于是现在人信仰缺失便有顺理成章的借口了。关云长不肯麻醉地刮骨疗毒人人都佩服，却喝苦酒成瘾决不含糊的干杯，以致成天红着张脸让人不解，比城堡里步行街上崭露头角的黄銅雕像更令人疑惑，这种阻碍人们快速行走的调侃和从容如今在楊舍老街等处也随处可见，婴儿啊母爱啊，甚至卖豆腐花的造型里有城堡元素，但不全是，外来的甚至西洋的元素应该更多，象关云长的红脸未必是酒精的作用拟或是高血压症的因素更靠谱些一样，但不管如何总算是生活里的一些闲散和幽默。步行街的兴起除了适合最自信的恋人和逍遥于街市购物的女人，现在也成为老人们晨练和街舞的阵地，俺的一位老兄同事每天早上四点钟都要在这里慢跑一小时，风雨无阻已成习惯，一日不跑便浑身不自在，这倒是出乎设计这条全国县城第一条步行街的初衷，但是好事。步行街对于城堡来说是春潮涌动精彩始发，它是这个城堡里人精神状态急切展示的表演，正是这种精神上的张力，造就了今日之沙洲，或者叫张家港。风闻一时的张家港精神是水乡人的思维价值，也是吴文化中的一朵浪花，理智地选择走经济发展的路是苏南崛起乡镇企业的实践，借助这个合乎逻辑的举动，隐隐酿成的气势如今依然有效，只是不再喧嚣而步入冷靜思考，张家港精神旗幡的后面是吴越人卧薪尝胆的传承，当然也有些自我陶醉的大话假话空话。作为救赎，城堡人这些年开始重视环境保护，并取得最佳人居的准入，乍一看山青水绿与儿时一样，甚至大片的草坪和行道树比那时更漂亮，然而决无口渴了掬一捧河水解渴的勇气，儿时这么做自然而然，尔今煮饭自来水不用净水器过滤或者干脆用大桶农夫山泉之类的矿泉水似乎心中不安，不安应该是来自乡鎮企业大发展时期对环境污染的警惕，实在说不上这种不安是对还是错，也不知有沒有当初做企业的人对此愧疚，不过依俺估计即便有也很少！世间很多因贪婪造成的不良后果，大半出于施加者自己的价值观念，不一定对得起承受者的道德系统，于是，承受者不得已承受而无可奈何，连伪装成道义的愤怒都不再听見，为什么？如今的小鎮美则美矣，却承担太重，装扮太累，沒有自然的灵气和气息——属于水乡夲来的魄宝洁净的水，那么这吴文化的浪花如何让人拜谒它？看看老街仅剩的焦家老宅几间屋子，那粉墙上的斑驳碧瓦上的青苔像极了城堡皱纹的深度，阳光的余辉把宅子那老人斑都显印得纤毫毕露，透出的天真、平靜和慈悲却让人颤栗，文化是形象思维艺术思维而不是逻辑思维，求富不等于文明的道理懂就不晚。
现在有时间在城堡里转悠，却实在想在记忆里找一找有”派头”的旧迹，可惜沒有，虽然栉风沐雨，有些老小区看上去确实斑驳重重，可俺知道却也不过三四十年，破旧并不苍老，此时，就象面对一首白话诗，说文解字沒有絲毫作用，它的释意、训诂等等成了一种滑稽，让无奈和幽默伤感地交织在一起。站在曾经的轮船码头旁想着轮船犹如隋炀帝的龙舟还是渔夫的老鸹船的问题，又想着当年张献忠举行殿试，试得一位状元，十分宠爱，不到三天忽然又把他“卡擦”掉了，说是因为实在“太心爱这小子”的缘故，楊舍老街的消失决不会是爱它的缘故，只怕是厌它陈旧不摩登之故，全沒把它作文化看待。如果说老街是社会性的，那曲折深长的小巷则是生活性的，黝黑屋脊上风韵犹存的高雅花饰便是体现，虽说除了从军的十六年以及童年在江阴呆过八年，其余的时间都在这个小鎮里度过，似乎熟悉塘湾里的小蝌蚪，芦苇尖上的嫩蜻蜓，却说不清屋脊花饰的由来，是对祖先的祭祀？是对自然的赞美？是对神仙的敬畏？是对生活的向往？说不清，只觉得是一种融合。江南水乡与塞外沙漠是气候的二个极端，一个空气中似乎能滴出水来，一个能把皮肤里的水抢夺出来，每当冬日寒潮袭来，水乡的冷便显发难以承受，湿冷湿冷地，城堡里不多的一点热情便在这风中被刮得干干净净，小巷里的粉墙黛瓦是抵档寒冷的屏障。后来扯上文化，这小巷便成了迷惑外来游人的一个圈套，许是富贵的残梦，需要体贴和同情，而躲在粉墙黛瓦里的江南少女，对生命的许诺和催促有着一种叫天生丽质的优势，这优势后来变作江南古鎮旅游的资源，并且有持续放大的迹象，因为柔情是水乡的血，侠义是城堡的骨，可一旦失去了粉墙黛瓦的配伍，那就什么都不是。不知多少年里，用稻草燃起的溫度，增添积聚起的小鎮热情，如今用什么来恢复？沒有人来解说小鎮，俺却怕游人看歪了解错了小鎮，根子在俺爱那亇记忆中的小鎮。小鎮是个小地方，可小鎮的人爱热闹，诸如坊间逸事糗事，官员升迁变动，世间奇闻怪异，都是茶馆谈资，街头无赖打斗，戏里优伶作态，总能在茶香缕缕中形成气场，不是老杨舍人那里明白昔日青龙桥畔那亇兼作新闻中心的茶馆之魅力！而隔着不远便是糟蹋味蕾的饭店酒馆，怎品得出淡淡而悠远的茶禅里的世俗生活气息，俺常常叹息，不会品尝何来美食，城堡的热闹在品味茶香里升华，可小地方再努力，热闹里终于还是沒有哲学和艺术的杰作，让人有些惋惜但不失落，因为衣食住行的热闹有勃勃的生活气息便好，所以既无晋升大城市的必要，却也沒有沦落为小乡村的理由，既然不想做坐在草垛上传递邻家隐私的老妇，又不想在大厦阳台上摆珀斯斜眼看对面窗户佳人的浪子，搁置成幻影真好。只是不知从那年开始流行的财富原则让小鎮庸俗了许多，任凭城堡里原就不多的宽容、自由、和平、轻松的民风随世风飘然而去，每念至此诚为憾事，好在水乡荷塘的花蓇葖婷婷玉立，多少还有份念想让人心里舒坦，冬天菜畦中还生着短短的绿叶蔬菜让人抵抗寒冷有了信心，不至于让心中的野性兽性把人憋得难受，不是城堡人，俺想很难体会其中心照不宣的自我安慰和叹息。由是推而广之，俺似乎有点儿明白江南为什么不能产生童话的故事，这里的人不懂得自嘲，而唯有自嘲这种幽默才是童话生存的土壤，于是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便盛行起来，俺们小时候多么热衷于这类游戏啊。
城堡是城堡，尽管它有五百年的历史，但五百年前小鎮也存在，不过要小些，但也是个大村落，土坯墙茅草顶的房子居多，砖瓦房较少而已，居茅草房是穴居和砖瓦房在江南民间中的过渡，据说冬暖夏冷，俺以为是一种掩饰，穷窘的掩饰，可那时候，居茅草房的占大多数，出乎普遍的社会心态，总要说自已家好，犹如现在都赞自巳家乡好同理，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是定性思维，这种茅草房直到七、八十年代在沿江乡鎮仍有所見，而城堡建立时，能进堡居住的人大体是富裕的大户，一个家庭总把买地盖房子作为兴旺家族的重点，城堡里沒有茅草屋便合情合理了。还要说明一点，九十年代后，这亇小鎮有十几年的热闹、忙碌和接待，否定了清末民初重建起来的粉墙黛瓦和石板小巷，用钢筋水泥浇筑起了大厦，让砖瓦房也成为又一种过渡，只是这次用的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社会心态。江南民居在美学方面的构建俺不懂，但苏州园林里有江南民居的成份明眼人都看得出，一个灵感勃发的建筑师可以从自己有限的职业生涯中领悟辽阔的时空，同时也就明白如何在有限的居室建筑上进行艺术创作，代代相传的泥瓦匠人定型的江南民居是个杰作，让人阅读他们脸色那是不可能的，而欣赏他们的作品则是必然，况且还有砖雕石雕木雕的技艺融入其中。据说英国的绅士喝完茶，会把全然无味的茶叶用夹子夹出来，由女主人一点点平均地分给每一位客人。客人们则如获至宝，珍惜地把这种茶渣放在面包片上，涂一些黄油吃掉，这种仪式让俺瞠目结舌，不知怎样理解，小镇人或为解渴喝大碗的劣茶，或为诗意唱小盏的绿茶，或为词赋喝添花的香茶，偏生如今又是吃上午茶喝下午茶地让人纳闷，这让面对水乡的小巷愈发地觉得喝大碗茶的工匠们对江南民居的不苟且态度。如今老街沒有了，偶尔在网上搜索到几张老图片便让俺欣喜，积攒在脑海深处的旧信息似乎受到感召，蠢蠢欲动地自行俢补残缺的片断，而某种确定性的人物旁白担当着”老娘舅”的角色，调和着记忆的色差，平反一些善意的冤案，思念原夲是件对曾经美好的浓缩，否则信息量太大不便储存处理，失真于是不可避免，譬如说青龙桥两面的台阶各是多少级，记忆里好像是九级，准不准问过好多老杨舍人都沒有定论，这个细节告诉俺还是图像比较真实，所以俺对城堡里那些玩摄影的人有莫名的敬意，不为别的，只为他们的作品留住了一些真实的景况。现在人都喜欢养宠物，尤以狗为甚，早年间城堡里也有不少人养条土狗，更多的喜欢养猫以应对鼠患，且不论猫狗，从土狗到宠物狗，在其摇尾乞怜的奴态中，历史是在进步，而从狼到狗的驯养里，飘飘流萤在黑夜汇集成一个个朋友圈，有些人选择为狼哭泣，而有些人选择为狗痛苦，不知狗们有沒有感受到城堡人的无聊和寡德？可是养宠物未必是现代人的福音，因为脱贫仍是件国人艰难的事，犹如定居者不太关注流浪者，那么谁来维护照顾流浪狗是亇麻烦，好在流浪狗的狗不多而流浪猫较多，所以老鼠在城堡并不猖獗。
春天是江南的盛世，绿色是小鎮的本相。自打喝完腊八粥，（那是小鎮人用血糯、白米、各种豆以及各种干果诸如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远远不止八种食材，如其说是粥，不如说是小型的农副食品展览会），过完热热闹闹的春节，孩子们便开始翘首盼望春天的到来，春日花多柳叶美，桃花林间蜂迷蝶恋，不只是孩子，更多的是开窍的少男少女，桃花掩映之间，那二双眼晴会忽然在一朵白云中，或一汪绿水里，或一瓣花辦上，或一线光亮中，轻轻的一闪又一闪，像归燕的翅儿让一点初恋的火苗飞翔起来。水乡人质朴，对恋爱的感觉总是掺杂着预期的成分，初恋的成功率夲就是不怎么靠谱的事，可越渺茫便越强烈追逐，以至有些阵年住事让俺们这些老人都忍俊不止。讲恋爱是最近百多年来时髦起来的事，但足以把心地善良的好人摧残殆尽。但它又容许人们不失尊严地爱着，为自己和亲爱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外来的因素太多，却不能成为春天的章节，初恋中的任何一个小纠结都可能长成大麻烦，不会是春天的雨露，却可能是心底的泪珠，春雨便在桃花中游走，让曹雪芹笔下的黛玉葬花变得古怪不已。春天是一个足供想像的季节，可惜初恋不是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活题，它是播种希望而后自由生长的耕耘时光，收成还要看天赏脸哦。然而小鎮里那么多青春活力像春风卷进狹窄石板路的巷子里，使水乡变得感性变得美丽，不管是女娲还是伏羲，都与青石板路转叙的传闻有血脉的牵连，而这种牵连仅仅是遥远的猜测，可它确实存在，不然祖先崇拜引伸而来的祭祀何解？两性的结合永远在问号、惊叹号之间转換，俺以为不会用句号来结束，可江南的潮湿带来的霉蚀很难保存久远的印记，所以用省略号或许可以读通江南的姻缘。爱情很多人说是不加思索的奉献游戏，群体踊跃投入的情感活动，甚少理性的指导，其实除了城堡近百年来，一直奉行的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参考值才是是郎才女貌，那里容得下私定终身，任何逾矩都会被视为奸夫**，一部恋爱史里家族祠堂用浸猪笼结束过多少美梦？俺想如果有婚姻的祭祀，不妨弄段类似犹太教的哭墙让人朝拜，因为一涉及情感领域，便理不清、扯不断、分不开，那个处在暗恋中的沒有一夲冤枉帐，那位热恋里的沒有几招杀手锏，城堡便把这些成不了家的双方结成一个看不见的伤疤留在记忆里，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中国文明史中的悲剧，而今天的谈婚论嫁也未必是喜剧，不然小鎮节节攀升的离婚率又说明什么呢？两性的每一次结合是一种叠加，两性的每一次结束是一种掩埋，人类便在这遗址上不断重新构建，主题是繁延后代，因为人活得很不容易，所以对于男婚女嫁这种体面的事，城堡人尊重一切关于婚姻的记号，当然不一定与春天的初恋有关，可与孩子们的脸庞有关，诸如微笑的，大笑的，装大人样的，扮公主撒娇的，学武术调皮的，都行，女孩的发辫在笑声中抖动，男孩的机灵在眼角中闪出，对映的是曾经的城堡在想象里的鸿蒙和苍凉，俺宁愿相信，土地奶奶是一个滿脸皱纹的老祖母，而不是一个庸俗的坐在神位上的女孩，尽管现在基本上看不到土地庙，可土地公公和奶奶一定有段罗曼蒂克的故事，被遗忘在小镇的记忆深处，奶奶说，他追逐我，我像只小鸟逃离神殿，他追逐我，我像只小鸟逃离城市，最后，我和他守着自已的故乡。
总不明白山歌好唱口难开的道理，在沙洲湖边的亭子里看人钓鱼豁然明白，这歌唱出去就捡不回来了，唱得好魚就带回窩去了，唱得孬，魚扭头就跑，很遭钓者的忌讳，所以不是善歌者，还是免开尊口为妙。唱歌靠嗓子做文章，肖像画靠眼睛做文章，人与人靠微笑做文章，所以城堡人质仆的笑很耐看，从这笑容里很难发现城堡的阴私，其实很正常，水乡的人们一代代在这里居住，经历五百年中房屋的翻造、旧址的掩埋、河流规划的挖掘等等，尤其是太平天国农民军与清王朝李鸿章军队的炮火对轰，彻底让城堡变为废墟后的重建，再不会有人完全记得它以前是什么样子，最多是口口相传里的一点残麟片角，于是让俺这个外来人一夲正经地侃城堡，想着也挺滑稽，不过找不到那城堡曾经的气势，于是俺开始在周边找，找到了恬庄老街，居然寻回了旧时记忆，不管是号称”榜眼府第”清初建造的以砖木结构为主体的孙承思故居，还是清代仿明建筑南街杨元丰故居、以及典型清代中期建筑的五间两进两厢房的杨氏孝坊，都有昔日城堡的影子，更兼北街那残留的一条石板古街，居然有280米长，481块石阶全部由花岗岩石条鋪就，在江南古镇中也甚为罕見，比城堡今日的杨舍老街实不可同日而语，柱墩、门臼、台阶、木雕真实地展示出一种韵味，且无庸俗的商业气息，恬庒人恬靜地生活在其间，如果说小鎮是一个因城堡繁延生息而形成的城鎮，那恬庄则是个为生活居住而经营的桃园，不错，真的不错，小而精致，靜且悦目。在这里听”我坐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很有水乡情调，不过得纠正一下，水乡人是坐着菱桶采红菱的，这种菱桶与洗澡盆大小差不多，只是盆壁深得多，有支小桨划水，不过大多是以手代桨，坐船采菱是文人诌出来的，或许有，但像用花岗岩石板鋪小巷的路一样罕見，至少俺沒見过，也不太符合审美观点和实际使用效果。据说佛教早期的图像大多是植物和一些纪念物，后来受希腊人体雕塑的影响才开始塑佛像菩萨罗汉，当然也保留了莲花啥的，俺猜测写采红菱歌词的作者一定是受水乡乌蓬船的影响才臆想坐着船采两角菱的，可惜生活不是如此，犹如仿建的杨舍老街是个笑话，恬庄的景致如人间梦幻，而老街么多少有现代人的眉眼，甭看如今杨舍城堡繁花佳树、喷泉草坪，道路平整光鲜，却比不上恬庄小镇的小桥流水，古色古香，新杨舍说不清老城堡，老恬庄不情愿加入新建筑，让俺笑了。有人说山峦是大自然气势的笔峰，沙洲是长江堆积平原，境内鲜有真正意义的山，虽然以山冠名的地方不少，至少城堡里的万寿山只是一个人工的大土堆，现在沒有了，段山无山也是事实，至于香山是境内第一高峰，海拔仅168米，诚为小丘成峰，恬庄毗邻的河阳山也不高，所以自然风光并不瞻顾这里，比不得常熟虞山半入城，但香山脚下东山村八千年前就有先民在种植水稻，每每想起这点，城堡堡墙的消失便不能使人沮丧，更让人欣慰的是，河阳山歌从二、三千年前开唱至今，居然在恬庄老街能拾起一地的歌词，而且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充斥着自然之气、洁净之气、淡远之气，妙不可言。
一个小城堡抚慰了五百年的水乡小鎮，成为这方土地上生活的人的精神承载，沒有堡墙的小鎮易患感冒，南来北往的风又极易加重症状，须知世界上治疗感冒的药最多，而感冒却根本无药可治，只是缓解症状，还是要靠人体免疫功能自疗，所以小鎮的感冒终得靠堡人自强才能痊愈。在这个有感冒症状的小鎮里，俺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在郭家祠堂改造的实验小学显得有些简陋的课堂里，在郭子仪塑像关注的目光下，俺们认真地磨着墨，用毛笔沾着墨汁在砚台上舔来舔去，进行着描红的习字，虽然说鉛笔、鋼笔已经传入小鎮，可每星期至少二节的称为书法的课断不可少，延续至今仍旧是城堡承载中华文明的顽强坚守节目，可惜俺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总说俺的毛笔字像狗爬地，后来用钢笔圆珠笔，就此与毛笔说拜拜，对于小学里毛笔描红课的效果俺不敢置疑，至少在记忆中随之而来的文革大字报便显示出成效来，当年井冈山兵团、翻江倒海兵团、沙红三司的大字报虽说内容记不得了，那楷书草书漂亮的毛笔字杠杠的，想忘也难。尤记得那时冬天很冷，房檐上经常有长长的浚毒，每每这个时候，教书法课的老师会在孩子们的砚台里谪几滴医用酒精，防止墨汁凝结，于是课堂里的淡淡酒香与墨香交融很是有情趣，当然俺们用的都是劣质的墨，说不上墨香，有股子臭味，但经酒精一掺乎，也不难闻了，即便字描得不咋地，倒也有王義之蘸酒写兰亭序的遗风了，说来也真辜负了那位老师的苦心，不免令俺汗颜。一张黑森森的毛笔字老人们说那是一个读书人的脸面，写得一手好字是城堡里很体面的人，所写的毛笔字所具有的风范、意态、表情等等，至于练字有一种修练的磨合作用，不是俺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可以窥视的，但总以为是城堡治愈感冒的内在免疫能力之一，至不济也是吴文化传承的技术工具。后来的铅笔字钢笔字里从毛笔字借鉴得来的大小方圆错落多姿，粗细轻重节奏灵活的技巧终究比不上毛笔字的挥洒自如，最多算是照葫芦画瓢，只是描红的翻版，犹如盆景总不及大自然中的奇峰胜迹，面对篆、隶、草、楷，鉛笔钢笔常叹息，当然鉛笔钢笔从毛笔里学会了率真、随意、趣味、活泼、调皮也是小有成绩的。感冒的治疗总是在焦急和轻松之间交相更替，经典和方便之间来回互补，于是城堡里各色人等上下牵引，街坊互借，流转多姿，慢慢地居然有了水乡独有的韵律感，派生出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石板小巷的自然与人文交融的景观，雨扣江帆，风动岸柳……，江南好，俺倒以为似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原夲，苏州府水乡里脂粉裙钗间，典雅的笔墨如溪奔潮涌的妙处，欣喜城堡也沾得上那么一点边，算是泰山脚下的一个丘壑吧。现在小镇上也时兴跳广场舞，俺总觉得像猴子模仿人类劳作，可大家说这是文明的进步，你热闹热闹眼球也罢了，只音响太烦人，而且老头老太居多，那象炒花生，浅白麻子细腰曲线美滿口余香，边散步边吃，比跳什老子广场舞强老鼻子了，真心想看跳舞，电视、舞台上专业的演员，人俊不说，那舞姿妖娆迷人，让练毛笔字的崇拜得不得了，从一个亇舞姿里去寻去找去选去集，公孙大娘的舞、敦煌飞天的衣，兢兢颤颤地冥思苦想以图融会贯通成一种字体，这才是文化人的正事，广场上的老太能跳出侧峰转折，撇捺郑重，钩跃施力，点画爽利？老头能跳成通体自由，干脆迅捷，雄峻伟茂、高浑简穆？所以但有雅兴，甭去看广场舞。
因为是长江堆积平原故江南少山，若有山亦无非是丘壑，以境内第一高峰香山讲也仅海拔136.6米，山下村子大言不惭地以高峰为名便是一例，山小容不得虎豹一类猛兽，便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说法，好在猴子比老虎活泼，香山便多了许多热闹，相传吴王尝遣美人采香其上，因而得名香山，据说全国共有31座香山，而从历史上考证张家港的香山是全国第一座香山，2012年6月，香山成为继中国庐山、泰山、黄山、峨眉山之后又一加入世界名山协会的中国山脉，香山寺也是江南唯一供奉有释迦摩尼舍利的庙宇，看看热闹的水乡猴把香山捧成了多么高的峰峦！猴儿们爱喝酒，于是山脚下便有了名为沙洲优黄的美酒，庙中的猴儿喝了这酒踉跄醉步，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体态优雅，精力充沛地把平日学于人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居然成了一种拳术说是醉拳，而华南虎在一片猿啼声中栖在高山上不肯过来，时间一长，在猴们心目中虎威全无，于是在香山这片天地里自成一方文运文气文脉，水乡人凭才气驰骋，如何化解高低险夷，不是缘自天机就可以的，能不能兼具跳荡的愉悦感、多变的丰裕感、灵动的造型感全凭造化了，所以与连云港花果山的猴王隔江呼应显得顺理成章矣，只是后来小鎮的实践者玩起了理论，道起了精神，却让猴们陷入云遮雾罩的谷地不得出世了，香山晨曦中的飞雁和长江晚霞里的归舟，隐约传来呐喊和博击之声，而葫芦池边野禽的呻吟，采香径上灯笼的哆嗦，这第五座名山的奢侈怕是个梦幻，香山与庐山泰山黄山峨眉山的体量形不成平等的对视，犹如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终于正名孙悟空一般。在香山，不能不让人猜测是那位吴王遣美人上山采香，《淮南子》说: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
作为打造旅游品牌，香山托吴王造势原无可非，夲来地方志也是这么记载的，若不扯上吴王便沒办法让人关注起来，但很可能越扯越不可信，猜测当传说，传说当史实，便是戏说的由来，自吴王泰伯后传了二十几代的吴国有二十多位吴王，所以弄清是谁有这个必要，不然按到那个吴王夫差头上名声不太好听，可地方志裁得模糊，怎么在这些吴王里与香山去牵线搭桥？不管设想是否开放，理由却一定勉强，但凭想象把某位或某几位吴王与香山扯上关系一定是件有趣的事，只要想想现在的鹿苑是吴王驯鹿养鹿的地方、吴王濞在杨舍开挖盐铁塘之类就都有佐证了么！只是地理坐标容易确认，人文坐标就不那么容易了，可以各取所需，也可是包容兼蓄，总之怎么有利怎么做。二千年前就行走在江南这片大地上的那些粗粝的身影，他们很少说话，没有姓名没有表情，因此没人能够把他们准确描述，地方志能偶尔留下一些行为痕迹，成为永久的传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后人爱怎么发挥与他们无关。既然允许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羿射九日、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嫦娥奔月……，为什么吴王遣美人采香不可以？盘古女娲谁見过（他们应该是长江文明的先祖，绝不可能是黄河文明的源头），权当吴王是个沒见过的人不就皆大欢喜了，香山红叶在风中幽幽地嘀咕，不管俺们听見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