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进入梦乡,鼻翼一侧,泪迹若隐若现,在昏黄的小夜灯下,闪着光,我把弯曲的小手指从他紧握的手心间缓缓抽离,腾出手,拿起手机,搜索:海城哪家医院骨科门诊比较权威?股骨颈骨折手术有何并发症?真真一头雾水。与其茫然瞎碰,不如求助朋友圈。刚发好,一个带有红色感叹号的紧急邮件跳出屏幕,令我心一惊。
“Maggie,由于最近卡拉胶的负面影响,高酰结冷胶在美国市场需求加大,这周的一个大客户订单已将原有库存的高酰结冷胶耗尽,急需订购500吨,越快越好!”
美国总部供应链副总裁的电邮,500吨?足够惊惧掉心头所有愁绪,我需要迅速切换模式,从家庭琐事到工作状态,哪一样都不轻松。孩子升学、父母生病、职场困境,简直是中年人必渡的劫。当一件坏事来临,紧接着发生的是,它会更糟。
保卫蓝天战,有成效,策略是北方多家化工发酵企业停产、限产,结冷胶市场供应紧俏,价格一飚飞天。“绿水青山就是最好的金山银山”,强化环保,遏制雾霾,惠及子孙后代,我举双手赞成。江苏响水化工园爆炸,督查组一轮一轮巡视,大批生物发酵和化工企业主动或者被动,停产、关闭,我不能怀念雾霾,徜徉蓝天白云,我陷入工作泥淖,一点一点变深。
买卖双方换了位,作为中国区采购总监,这一年,我明显感到工作舒适度急转直下,本来别人求我,求着卖东西给我们,现在变成我求人,求人不仅要厚着脸皮,一“货”难求下,更需懂得拼抢,这不是我擅长的,凡是靠抢的我会本能往后躲,一如海城家长,抢“KET、PET”的考试名额,瞬间秒杀,我就不行。
抵达这样的职场高度,当然,我有立身之本,那就是专业性。当初,HR挖我,刚生完小雨,休好产假,薪水翻一倍,对我这个新妈妈很有诱惑力,可“采购总监”势必要东奔西跑,我很犹豫,既然是个机会,不妨彼此先互相了解。
该怎么浅白地解释我的工作呢?大家也许都喝过果粒橙,果粒为什么不沉底呢?这要用到一种“悬浮剂”,我就是改善此项“工艺”的技术员,在业界小有名气。当然,我所做的实验远比这要复杂得多。公司渴盼的采购总监勿需能说会道,专业功底要过硬。这个“采购总监”对我来说,七分采、三分购,我只需判断中国市场上相关厂家的产品各项参数是否达到采购标准。当时,我所具备的技术水准对付此项任务,实在小菜一碟。那一年,我顺带读了“国际贸易”的在职研究生,一切顺风顺水,谁说女人生了孩子没有竞争力,对此,我嗤之以鼻,有着抵达人生巅峰的优越感。
进公司第一天,分管领导语重心长,讲了上一任“采购总监”的事,此人贪婪,把职位当成摇钱树,虚报价格,收受各种名义回扣,当下大环境下,见怪不怪,糟糕的是图便宜,部分采购的产品不符合要求,进入了生产线,后果可想而知,企业蒙受损失,职务侵占要负刑事责任,公司倒没手软,把他送进了监狱。我明白领导用意,此职位肥缺,须洁身自好。我很纯粹,用初中政治课本上学到的那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朴素真言,安然度过了10年。诱惑来临,面对家里两个“吞金兽”,不是不想贪,我是胆小。
小心驶得万年船,所有人都想走捷径,就让后来的人无路可走。我不贪,会让我更加公正做好判断,我不够活络,甚至有点“轴”,但坚守是有价值的。别人当面给你回扣,背后也会戳你脊梁骨,我一直坦荡,为公司竭尽全力,为供应商出谋划策。在我给内蒙一家供应商销售总监打电话告知需要500吨货时,对方一口答应。这份允诺,给我吃了定心丸,也让我明白什么叫“行下春风后往雨”。前几年,他们产品并不在我们采购的名单里,有项指标一直不达标,是我提供了技术指导。
本该,我要亲自跑一趟,母亲手术在即,不得不休假,也只好把相关事宜交待了分管内蒙供应商的Jessica,她两年前进的公司,海归,研究生读的商科,地道的海城姑娘,美而不俗,不懂技术,业务能力不错,我完成“七分采”,她能够很好配合完成“三分购”。她走路、说话、吃饭、做事,都是快的,可是快得并不发慌。她对我一直极有礼貌,可是也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我只能说,我们是很好的工作伙伴,不交心的那种。
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浑然到天明。这是前两天我陪小雨背的一首宋词,我改了最后一句。迷迷瞪瞪,听到老金的抱怨:还不起来?你给阳阳喂喂饭,让他把臭臭拉了,我已经把小雨送到学校了。阳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穿着睡衣,很单薄,拿着iPad,窝在客厅沙发里,玩着游戏,打打杀杀。工作关系,我习惯了晚睡晚起,非常时期,晚睡行,可必须早起。我和老金,幸福太久,往日的早晨,孩子穿衣、洗簌、早餐、送学校,老人悉数做完,一脚伸进不惑,先从琐事开始。
我没法跟老金说工作上这点突发事情,让我比往常睡得更晚,中年人的职场,谁还没点事故。在家务上,老金比我略勤快,毕竟我享亲妈的福,天经地义。他在丈母娘的眼皮下,适当要做点表现。大清早,一个人,既要管老大,还要弄二宝,手忙脚乱,他认为,至少我要帮衬下。他说,一早老爷子来电话,老太太交代务必让阳阳早上在家拉臭臭,要不到幼儿园,孩子憋一天,很可怜的。还说了,你一会去,要把她涂脸的带上。我的这个骨折的亲妈,对她来说,两样很重要:孙子和面子。当然,老爸老妈更疼我,要我做的事,他们电话给老金,还不是想让我多睡会。
我支开了老金,让他快上班,我送儿子去幼儿园,而后去医院。老金说他去医院拐一下,要不丈母娘多伤心,骨折了女婿都不来看,有什么突发情况给他打电话。老金的探望,无关血缘,是礼节性的,不知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母亲这些年辛苦做过的饭菜都喂了狗。谁知道,我们“和平”时期,夫妻间的相亲相爱,不是一场虚假繁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