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津渡新起点2
“嗯,这里条件挺好的……”虽然没有电梯,虽然楼道里的感应灯坏掉一半。
“哪有,我现在洗衣服很勤快……”虽然是一星期一小洗,半个月一大洗,所以每次晾衣服都会噼里啪啦下大雨。
“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是一家广告公司。”良姻音量拔高。这句是千真万确的!
裴既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优雅地抵住唇角,不着痕迹地掩饰住脸上扩大的笑意。
只是后来提到某个人的时候,良姻的语气立马就变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直接回绝他不就行了。”她口气淡漠,听杜母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变焦躁起来,“你怎么能把我的号码告诉他……所以我不告诉你现在住的地方,我就知道你的嘴巴会漏风!”她咬着嘴唇,连眼眶都是红的,那种既生气又无处发泄的模样——“妈,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跑到国外去,永远不跟你联系了!”
说完就“啪”地挂断电话,扭过脸望窗外,唇角紧紧抿着。尽管身边的男人什么也不问,车内的气氛仍显得有些尴尬。
不久后,良姻便整理好心情,转过脸笑着说:“抱歉。”
裴既的神色清淡无波,“你是被分配到影视制作部的,周经理有跟你说过吧?”
良姻先是一怔,随即展颜,“嗯,我知道了。裴总。”
之后便谈了些工作方面的事情,裴既始终一副淡淡的口吻,良姻心想确实也该如此,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些私人生活的琐碎,他本来就没必要过问。
她应该觉得庆幸才对,只是,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说不清楚的失落……令她原本压抑的愁绪更加百转千回。
良姻却不知道,裴既的内心远不似表面的平静,刚才她说的话他听得一字不漏,也清楚知道是某个人触怒了她,然而究竟是什么人,令她深恶痛绝到这种地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冷漠的,浮躁的良姻。
原来她孤身来此,竟是为了躲人?!
他其实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理由过问——何况就算他问了,她也未必会说实情吧?
她对他,始终是若即若离的。
思绪一堵,裴既皱起眉头:他在惆怅什么?他们原本就是陌路相识,最多只是朋友而已。他对她的关心和在意……已经够了,不能再越过底线了。
“到了。”
裴既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原本让良姻在电梯口等他,停好车以后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他心中微讶,手机恰巧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感谢裴总的“老爷车”,让我这位小市民增长了见识。我先上去了,避嫌啊避嫌。
句末俏皮的表情令裴既忍俊不禁,同时也暗叹她的心思细腻。
不过……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兴许是从公司通讯录上看到的吧。裴既未作多想,利索地将她的号码储存:杜良姻。
回驰前高中那天是国庆休假,没有预约,没有额外工作,也不需要陪客户吃饭。
七年后重回母校,校门口的两棵参天银杏还是从前的模样。裴既步履轻快迈过学校大门,门卫处的阿姨居然还认得他,笑呵呵地操着一口方言说:“小伙子出息到则。”
他淡淡回以一笑,温敛涵蓄。虽然一身荣光,却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走到北面篮球场发现原先的器材室已经被拆掉了,断砖残瓦还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呈现出一种沧桑古旧之态,于整个校园的现代化建筑中显得有些方枘圆凿了。裴既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触,无意间听到不远处的交谈声——
“狼,你确定那东西塞在墙缝里不会腐烂?”说话的是个穿白色职业套装的女子,黑发盘到脑后,紧俏的眉眼透出几分精明几分伶俐,乍看之下只觉得她骄傲不可侵犯,端着一副大小姐的架子,但她笑起来便又是万分的娇媚生动,嫣然如画,毫无趾高气扬之感。正是良姻的闺中密友——紫兆。
“我倒宁可它腐烂了,就怕在拆墙的时候被别人捡到,笑话一场。”良姻对着空墙叹息,确定自己已经无望再找回那封情书,“不过要笑也笑过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写情书的是谁。”因为她并没有署名。
紫兆对她投以怜悯的目光,“狼,我仿佛又看到你从前纯情如白纸的模样。”说着自己就“扑哧”一声笑了,“对了狼,你知道昨晚木夕在Q上跟我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做梦梦见自己大姨妈来了还弄到白裙子上,那个紧张哟,她说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代的娇羞无措……哈哈哈,笑死我了……”
少女时代的娇羞和无措……原来大家都有啊。良姻不自觉地展颜而笑,心里的郁结随之烟消云散。情书不见了没关系,没有爱情也没关系,还有紫兆在呢。
这七年来若有似无的牵挂,已经钝化了她最初对恋爱的美好憧憬,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仍然遥遥不可及,只有和贴心的朋友在一起才能令她感受到最纯粹的快乐。
所以,“良姻喜欢裴既”——这样的话,也永远不会被他听到。
“杜良姻。”男子的声音清润含笑,那么突然地介入进来,“看来这次应该由我来说——好巧啊,我们居然是校友。”
良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怔忡地望着眼前修长玉立的男子,好半晌才回过神,“裴……既。”她没有喊他裴总,因为不希望紫兆知道自己就在他的手下工作,“我们之间的巧合好像很多啊。”她笑笑,有点不大自然。
是他错觉吗?这个笑容好像一点也没有巧合的惊喜?裴既温和地问她:“你是哪一届的?”
“07届的。”尽管心里惴惴难安,良姻仍强撑着脸上笑意,“你呢?”
“我比你高两届。”
裴既正想继续问她,却被紫兆插上话来——“狼,你们认识?”她狐疑地瞅了良姻一眼。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她说起过?
“不久之前。”良姻说完就看向裴既,意思是——我没说错吧?
裴既知道她是不愿透露他们之间的关系,轻轻“嗯”了一声后便也没有说话,只是眼里笑意却明显淡了。她这显而易见的生分感令他极不舒服。
“不——久——之——前?”紫兆眯了眯眼,她这回答也未免太敷衍,如果是别人的话还可以饶恕,可是裴既是她那封情书的对象好不好?这小妮子绝对有大事瞒着自己!
“有短信!”良姻很快从包里掏出手机,“紫兆,是木夕的短信,我们应该跟她会合了。”她拉着紫兆就走,回眸朝裴既摆摆手,“裴既学长,我们先去跟同学汇合了,待会儿再聊吧。”
裴既微笑着颔首示意。并在她转身的瞬间,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出现,怎会令她如此不安?裴既皱起眉毛,心里清楚那条莫须有的短信只是她想逃避的借口。回想起她进公司近半个月来的表现,或许他早就应该察觉到了——杜良姻有意在回避他,从第一次上班开车载她之后,她便每天一大早就出门,那匆忙的步伐就好像——生怕再碰上他一样。
有时候他早到公司,便会看到她趴在办公桌上小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晚点起来?她原本是个慵懒而且漫不经心的女子,这种看似对工作的满腔热忱不应当属于她。
他在疑惑的同时又莫名失望——这公私界限她确实划分得很清楚,可是——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别人问起杜良姻自己和她的关系,她会怎样形容?上司?还是邻居?这样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道的关系——难道他们连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吗?
“这不是我们的裴大律师吗?”
忽然一道调侃的声音介入进来,用这种不带讽刺的语气揶揄他的,除了林临契还有谁?
裴既回头,看见林临契身边还有几个女子,亲切地笑着跟他打招呼。尽管她们多数已经结婚育子,容貌和气质也都有些改变,但依稀还能找到高中时候的轮廓。
“咦?怎么就你一个人?莫零呢,没跟你一起来吗?”其中有人奇怪地问道。
在这种情景下想起莫零,想起曾经是在这里牵手,经历了那些绮丽的年少时光,连分手的伤痛都突地加剧。裴既一时竟无言以对,倒是林临契忍不住干咳一声:“我说邵美女,你不要一来就揭人家伤疤嘛。他跟莫零都分手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是单身呢。”
“呃……”轻轻一阵唏嘘,但众人见裴既脸上微笑可掬,似乎不那么介怀,便也觉得高中的恋人最终分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纷纷同他开起了玩笑:“你条件这么好,还担心讨不到老婆?只怕投怀送抱的美女太多,你挑花眼了吧?”
“打住打住!我们的裴大律师可是洁身自好,私生活很严谨的!”林临契抢着为裴既开脱,毕竟交了这样一个朋友他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他朝几位女同胞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身边要是有啥条件不错的单身女性,赶紧给人家介绍介绍呗!这么优秀的黄金单身汉上哪找啊?”
“林临契!”裴既终于被这个朋友折腾得无奈,这人就算当了警察也还是没个正经,但经他这样一调剂,原本怅怃的心情也缓解不少,“除了你们,还有其他同学回校吗?”他岔开话题。
“还有我呢!”
听见那道声音,大家回头的瞬间也都笑了,“班长来了。”
从前的班长柳沁扬扬手里的东西,却是一张叠成块的信纸,只是那信纸显然经久了岁月,纸质已经泛黄起皱。柳沁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既——“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裴既眼里微露惊讶,笑着摇头。
“嘿,说来真是太巧了,我刚才去找宋老师的时候,他就把这个拿给我,说是上个月在拆墙的时候被人从墙缝里捡到的一封情书呢!”柳沁一脸的兴致盎然,“本来嘛,这时代不比咱们以前了,大家都时兴早恋,校园里情书满天飞的,可奇怪的是——”说到这儿她故意拖长语调,直到有人起哄的时候才慢悠悠道来,“这封情书的对象,却是我们的裴既同学!”
“啊?”
大家一听都愣住了,而裴既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竟是几年前的情书?这也太……
“不信我念给你们听啊。”柳沁便展开信纸,煞有介事地念起来,“裴既学长——”
林临契一听这开头四个字就乐坏了,捅捅裴既的肩膀,“还是学妹写给你情书的呢!”
裴既眉头微皱,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正想让柳沁别念了,可对方显然兴致正佳。
“你好,我想你一定不会认得我,因为我总是在人群之外看着你,就像以你为圆心画一个圈,而我却始终越不过那道弧……”
这厢哄闹声一阵接着一阵,在同时,良姻还在接受着紫兆的严刑逼问——
“说!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兆抱臂环胸,高跟鞋叩击地面蹬蹬响,强大的女王气场下良姻只能虚弱地解释:“其实我们是偶然认识的,我起初看着他面熟,后来才知道他居然就是我的暗恋对象……我心里面尴尬死了,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啊,所以我都不怎么敢跟他联络的……”
这番说辞倒真的合情合理,无咎可循——因她原本就是一个放不开、又只会逃避的人。
紫兆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怎么个偶然法?”
良姻心中忐忑,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过紫兆的法眼,不让她看出来,其实自己还喜欢着他?不——不只是喜欢,她几乎就要爱上这个男人……可她不敢。
“当时——”良姻正想编个俗套的故事,却听到不远处那群人的嬉笑声越来越大——
“……高三的课业压力很大吧,但是学长也要注意身体呀,上次听医务室的阿姨说你血压偏低,所以会突然晕倒,我母亲说一定要多吃桂圆和莲子才行……”
那些话……那些话……
良姻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惊恐地望着那些人以及他们手上交互传看的信纸——是那封情书!
“紫兆……”最隐晦的心事被当作笑料公之于众,良姻立时便红了眼眶,“撕掉……撕掉……我不要被他们看到……把情书撕掉……”
紫兆惊讶于她突然的焦灼,转眼一见那场面便明白了,她二话不说就朝他们走去。
“不要念了。”裴既长手取过情书,却忍不住低头匆匆一瞥,上面字迹娟秀,少女心事,每一句话真挚无比。是谁?究竟是谁写给他的情书?他忽然——很想知道——
就在他在末尾寻找署名的瞬间,信纸却被别人抢过——
“裴既学长,你伤我一次的心还不够吗?”紫兆将信纸紧握在手,眼里现出娇嗔的哀怨,“这可是我七年前写给你的情书,看来没有交给你是对的。你刚才见到我都不认识我,眼里只有我们家良姻。”这样一说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之前她与良姻看到他后神情的异样。
裴既先是一怔,神色有些尴尬,“你误会了……”他下意识地往良姻那里望去一眼,心弦骤然一紧,他又看到她眼里那滢汀的水光,满溢的无助和彷徨……是泪吗?
“裴既学长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呢?被我这样的女人喜欢?”紫兆笑意泛冷,眼神重又变得骄傲轻蔑,然后她“呲”地撕了那封情书,“呲呲——”撕得粉碎。
“不过遗憾的是,你早就成为我的过去式了。”她顺手将情书丢进垃圾箱,拍拍手,那眉梢堆着万种风情却不见一丝轻佻,“我身边多的就是男人对我殷情示好,我一个一个地玩弄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早早就把自己嫁了,守在家里当黄脸婆呢?”
当中几个已婚女子一听这话都变了脸色,这个女人——好——嚣张!
可她偏有嚣张的资本!
“各位校友,再不见。”紫兆留下一抹嫣丽的笑容,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走到良姻面前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怎么样?我处理得很漂亮吧?”
良姻无声笑了,但眼里有泪,“漂亮……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了。”紫兆愿意替她背负笑话,她满心的感激。
“那是。”紫兆轻哼一声,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我真后悔没有穿那双13厘米的细高跟鞋出来,给他们每人踩一脚!”
“呃……”
“谁让他们欺负你的!”紫兆恨恨咬牙,“你是专属于我的宠物,除了我谁也不准欺负你!”
“……”
秋天的校园里飘来桂花的香气,仿佛还混合着远处教室渺茫的读书声,这般熟悉的味道。情书撕掉了,便是对过去的彻底告别,只要再努力放开一点,心结总会慢慢解开的……良姻展颜而笑,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