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只身来犯险2
她总是习惯了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明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但她从来就没有主动去告知别人的自觉,即便说了也都是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因而只有当母亲昨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才想起告诉她——“对了,我男朋友受伤住院了。”
事实上,告诉母亲自己有了新的男朋友也是前不久的事。
“啊?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啊?现在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啊?”接二连三的追问体现出杜母博大的人文关怀。
“摔的,没大碍。”依然是良姻式的慢条斯理的调子,“中心医院。”
尽管杜母是急脾气,养了她十几年也早就看透了她这不愠不火的性子,非常淡定地说:“我们明天就来探病。”
良姻自然知道母亲是想借着“探病”的名义过来审核一下,对于裴既的个人魅力她亦是万分的自信,只是母亲所说的“我们”……该不会是……
她担心到时候场面会很混乱啊。
“裴既,”良姻突然想起——“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找你,你准备怎么跟他们周旋下去?”她知道裴既一定是有自己的办法,到今天才有机会问他。
裴既望见她眼里期待的光芒,不禁失笑,“我不是神仙,没你想的那样万能。”他所想到的也并非就是万全之策,在那种情况下,他首先考虑到的便是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想办法脱离那三个人寸步不离的监控——“我想假装吸毒上瘾,精神上受他们控制,他们既然是毒贩子,应该不会想置一个吸毒者于死地。就算你不给他们汇款,他们以为还能有别的办法从我这里拿到钱。”
所以他假装吸食了那根毒品香烟,表现出高度兴奋的状态,因为他亲眼见过那些吸毒者,所以能够模仿出七分相似,而在他的计划里还有需要表演毒瘾发作时的样子——那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有当演员的潜质了。
“但与毒品沾边的事情毕竟太危险了,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是想和自己赌一把。”裴既轻描淡写地笑笑,“后来你的出现和我的计划冲突,自然就不能用了。”
听他说完,良姻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裴既,种种迹象表明,你绝对不是正常人。”在那种险境下能够清醒地分析问题,想出“障眼法”,还能保证毒品香烟一口都没有吸进肺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一帮匪徒搓麻将自摸清一色——天,她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浑身发毛!
试问一般人能做到这样的冷静和从容吗?
“你自己呢?”裴既微笑着注视她,“在那些菜里面下安眠药,你是怎样办到的?”
“所以说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良姻笑眯眯地,顺手取过果盘里的一只苹果替他削起来,“我在工厂外面等到中午的时候正好看到‘巧媳花样小炒’的店员送快餐过去,我猜你们晚上或许应该也吃这家的菜,所以想到在菜里面下手。”那也是她灵机一动的灵感,事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可以那样做——“我找到他们店里,骗他们说‘我男朋友在里面,最近跟我闹矛盾不肯见我,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我说你很喜欢吃辣,所以特意让他们在菜里面多放辣椒,还借了他们的厨房烧了那一道火腿炖蛋。因为你说过我做的炖蛋味道很奇怪……我想你应该能够认出来。”
说到这儿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削苹果,“原本店主当然不肯,不过有钱就好说话了,毕竟那是小本生意。至于安眠药粉,我手提包里一直备着,趁他们不注意时撒在菜里的。”
裴既微露错愕之色,“备着安眠药做什么?”
“网上说的,女人需要随身携带的五大防狼用具,其中就有迷药和喷雾。”良姻大方地交代,眼里闪过一抹俏皮的神采,“我包包里面都有备的。”
“呵——你倒是未雨绸缪。”裴既闻言不禁失笑,良姻的思维果然也异于常人。
“你们两个非正常人,正好凑成天下无双了。”
门外一道揶揄的声音传来,带些玩世不恭的调子却并无挖苦之意,定是林临契无疑。而良姻抬头的瞬间却愣在那里,因为——站在林临契后面的……还有她庞大的家属亲友团。
杜母进病房时脸色很不好看,她刚才在走廊里正好看到穿警服的林临契,发现彼此都是去同一个病房时便热情同他攀谈起来,于是很“荣幸”地知道了她这个女儿的“英勇事迹”——知道真相时她险些昏厥,原来女儿居然瞒着“绑架”和“贩毒”这种大事不告诉她!
当良姻细声细气地喊着“妈妈”时,最措手不及的要数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了。
“你还知道有个妈在啊?”杜母怒气冲冲地上前,良姻直觉要躲时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的手指已经熟练地揪住她的耳朵,伴着劈头盖脑的一顿叱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几年没教育你,你就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们!杜良姻你到底是不是我养的?你就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子吧!”
耳朵被拧得生疼,但良姻抬头时分明看见杜母泛红的眼眶,她的声音也哽噎了:“妈妈,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对不起,伯母。”裴既终于得以接上话来,诚恳地道歉,“良姻是为了救我才——”
“你不用替她说话。”杜母语气急躁地打断了他,仍揪着良姻的耳朵不放,“我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平时不声不响,打个喷嚏就惊天动地!”知女莫若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林临契接到裴既递来的目光,连忙轻咳一声,出面打圆场:“伯母,其实要多亏了良姻急中生智,才协助我们警方抓到了那个贩毒团伙。”
警察说话一向最具权威性。杜母这才放开良姻,眼里隐隐还有泪光,“我就怕她——”
“好了妈妈。”良姻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尽管这场绑架案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但如今回想起来仍有些后怕,当她只身去找裴既的时候,脑子里面只有一个他,竟完全没有考虑如果自己出事了,父母该怎么办?她真的不够理智不够成熟,在那种情形下只是完全出于本能地,为了所爱的男人做到这个地步……“说过是来探病的,你这么大声会吵到病人休息的。”
她回头有些尴尬地朝裴既笑笑,转而朝门外喊道:“爸爸,缘缘,你们都进来吧。”
杜家有双姝,良姻为长,良缘为幼,姐妹相差三岁,而性格迥异。
那一天病房里格外热闹,裴既第一次发现这样奇妙的家庭,良姻虽然身为姐姐,锋芒却完全被个性独立、说话爽快的妹妹盖住,何况还有一个容貌年轻、心态更年轻的热情好客的母亲。而良姻的脾性更像父亲,因为那个神色严肃的男人从头至尾都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良姻,还是这个姐夫好,以前的那个动不动就跟广大女性观众眉来眼去的,我每次看见他真人都像在看电视,太虚无太缥缈了——”
良姻不等妹妹说完就直接将她往门外送,“快点回去啦,别打扰人家休息。”她挥挥手又叮嘱了句,“今天下雪,路上开车小心点。”
良缘冲她扮个鬼脸,“我又不是笨蛋良姻,到现在都没驾照!”
良姻无奈,她这个当姐姐的是真的很没存在感啊,更令她加倍受挫的是——人小鬼大的妹妹从来不肯喊她一声“姐”,结果今天一见到裴既就“姐夫姐夫”直叫,实在是……
送走陆陆续续的访客,病房总算恢复了清静,良姻坐到裴既身边,却看见他皱起的眉头,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把家长喊来围观他,是不是有点……“那个,他们只是过来探病,没什么别的意思的……”良姻脸上讪讪,好像越抹越黑了。
“你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
“你是不是……很不高兴?”良姻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心里有些忐忑。其实当母亲不由分说地说要过来看裴既的时候她也有些迟疑,但她内心是极希望这份感情能够得到父母的祝祷的,也觉得和他发展到这个程度是可以见见家长的了——何况她父母并非那样专权独裁的老古板,对她的恋爱也从未有过限制,她这样想着便没有事先与他商量。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介意……
裴既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当良姻喊出那一声“妈妈”时,他几乎懵了——他以这样的状态见她的家长,实在令他……非常、非常介意。
“不要紧,你表现得很好啊。”良姻说这句话的时候竭力忍住笑,继续帮他削苹果。
“你父亲……似乎不是很满意。”裴既的眉头锁得更深,媲美爱因斯坦的大脑头一次因为见家长这种芝麻绿豆小事而深深困扰。
“哈……”良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水果刀稍一用劲,原本连成一条线的果皮便断了,而她笑到连连抽气,“别介意别介意,我爸爸就是那样,见到谁都黑着一张脸,其实他很好说话的,我敢保证他现在就在路上跟我妈说——这小伙子不错。哈哈……”
那整个下午,裴既便听到她一边削苹果一边谈及自己的家庭,她今天化着暖色调的淡妆,眉眼明媚如绣,一面说着话,樱桃色的唇彩润泽含光,那是一种让人觉得温馨到满腔柔情都要融化成水的颜色,如同这个冬天,虽然下着雪,却意外的……很温暖。
裴既唇角上扬:确实……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了。
一个月后裴既出院,已经是早春了,气温却未见回升。良姻被塞进车里时还在昏昏欲睡,昨晚熬夜写小说,本来打算今天下午补眠,结果裴既不由分说地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说是带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她天天闷在公寓里快要发霉了。
“当初是你要我居家写作的,现在又嫌弃我。”良姻掩着呵欠瓮声埋怨,因他这次催得很急,害她连妆都来不及化,只换了套衣裳,匆匆洗漱一番就出门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很糟糕,“千万不要是人多的地方。”
“不是。”裴既单手扶着方向盘,手指抵在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什么地方啊,神神秘秘的。”良姻咕哝,但她因为思绪困顿,也未作多想。
裴既专心开车,笑而不语。
车内流淌着舒缓安神的轻音乐,良姻便托着腮静赏沿途的风景,看着市中心三色堇成圃的沥青公路逐渐变成郊区樱花纷飞的街道,尽管色彩还不够浓丽,但春天的味道已经临近。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轿车开到一段香樟成阴的别墅园区停下,因为地处幽僻,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便显得有些阴冷了,但四处繁木葱茏,碧草菲薇,在夏日却是避暑的佳处。
良姻正疑惑,便听见裴既出声:“到了,下车。”
“啊?”良姻一愣。
“见家长。”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呃等——等等——”
等到良姻被裴既直接拉下车带到16号别墅前时,还有些弄不清楚当下的状况,只见前墙的桃木牌上用伶仃小篆刻着“裴宅”两字,金铜色的细框封边,清隽古雅,令她一眼倾心。
“我什么都没准备!”良姻见他按响门铃,顿时急了,“没化妆,穿得也不够正式,还有见面礼也没买……”她秋冬季节的衣服大都偏于休闲风格,浅咖色风衣和彩麻压细褶长领巾,衣襟拢严倒是可以遮住里面的小性感V领针织衫,因为整体的颜色偏于素淡,她特意搭配了一双洋红色及膝长靴,这样穿到长辈面前一定很不庄重,“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裴既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当初你不也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吗?”
这人!“小心眼!”良姻气得转身要走,却被裴既拉住,俯首轻轻在她耳边说:“你很好,什么都不用准备。”
良姻脸一红正欲开口,便见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推开里面那扇白漆木门,沿着鹅卵石径一路小跑地迎出来,满面容光焕发,“呵呵,少爷回来了。”
“方姨。”裴既颔首微笑,看向身边的良姻,“这是我女朋友。”
“你好。”良姻立刻扬起恬美的笑脸,眉眼半弯,唇角的弧度刚刚好。
方姨是裴家的女佣,从小看着裴既长大,自裴既上大学后便很少回这个家,相较于法律关系上的父母,反而是与方姨的关系更亲切一些。
“良姻你先进去,我把车开到车库。”
良姻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干瞪着裴既径自离开的背影,这人是故意的吧?
“夫人今天休假,老爷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方姨笑呵呵地将她引进屋里。
良姻在玄关处换上室内拖鞋一转身,便见木质楼梯上走下一位风鬟雾鬓的美丽女人,若看容貌不过三十出头的光景,但那绰约风姿意味着她所经历的春秋远超出她的容颜,当她眼风不经意间扫来的瞬间,良姻突然一阵紧张,心知这一定便是裴既的继母了,便微笑着先打招呼:“阿姨好。”
“夫人,这是裴既少爷的女朋友,杜小姐。”方姨忙着介绍。
“你好。”裴夫人略略点了点头,不算热情,亦不会给人冷淡之感。
良姻心下惴惴:她最害怕应付这样的家长了,倘若对方只是纯粹的严母型人物,那她尚且可以扮演乖乖女坐在旁边一声不吭,但如裴夫人这样干练出色却不显得古板的女人,她若是不聊些话题又觉得气氛好尴尬……而她最最害怕的是,某个坏心眼的男人会不会为了故意报复她上次的擅作主张而开车去兜风甚至一整个晚上都不回来……
“请坐。”客厅里,裴夫人指向沙发对面的位置,“需要咖啡吗?”
良姻笑着款款落座,“好的,谢谢。”虽然她比较喜欢喝奶茶。
浓郁的法国咖啡端上来,她加了不少砂糖和奶精,浅浅抿了一口,“感觉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啊。”先谈天气应该不会太唐突。
“确实。”裴夫人唇边噙着一丝淡笑,身体后倾陷进真皮沙发里三分,端着恰到好处的优雅与闲适,“虽说到了四月,太薄的春装还是不能穿出去。”她看了良姻一眼,似乎对她的着装产生兴趣,“这个季节适合围巾。”无形中已是一句赞美。压了细褶的彩麻质地既时尚又不过分张扬,配了先前那双红靴便显得整个人都很出挑,这个女孩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大方、得体。
良姻闻言暗暗舒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切入口——果然“时尚”是女人之间不衰的话题。
尽管是初次见面,两人的谈话倒也融洽,直到一阵电话铃声介入,裴夫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面打开面前的液晶显示屏,屏幕里却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视频影像,良姻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回避,便借口说去洗手间,只是转身离开前无意间听见对方的声音:“应夫人——哦抱歉,裴夫人,关于上次在奥地利的会展……”
应夫人?难道裴夫人的前夫姓“应”?这样的……巧合。良姻陡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位裴夫人与应琛的关系定然很不一般,若不然裴既和应琛——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会因为莫零生出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良姻心底掠过一丝不安,希望真相不是她所预料的那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