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良姻,离职吧2
裴既久久无言,良姻睁大眼睛却只从他脸上找到一种苍凉晦寞的表情,陡然心惊的瞬间,听见他低声反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比我更优秀的男人,他的模样胜过我百倍,他的家产超过我千万,他可以给你所有我给不起的东西——你还会愿意让我养吗?”
良姻忽然就明白了,所以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是、莫、零。”
也许莫零后来选择的男人拥有倾倒众生的容貌和富甲天下的家世,但她杜良姻喜欢的只是裴既,而这世上唯一一样东西只有裴既能给得起——爱情。
“抱歉。”裴既淡淡垂眸,她眼里坚执的光芒竟令他不自觉地想要闪躲,原来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魔,越是深爱越是害怕失去——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她像莫零一样的离去。
但良姻不是莫零——如果莫零离开了他,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爱,那么他犹可以笑着祝福她,希望她可以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过得好。可是如果良姻离开——如果良姻离开——
不!他绝不容许!
所以他让良姻离职,更多的是出于他的私心——尤其是当他发现她令人屏息的妩媚,当他听见邹梨曲意伤她的那些话,当他知道原来公司里有那么多的流言对她不利时,他更加想要保护好她——他甚至想学习汉武帝刘彻,用一座金屋子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如果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长久地将她守在身边,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着她的突然离去?
裴既这才发现,自己对爱情竟可以做到这样自私。也许是因为深受过一次伤害——也许,是因为更爱——
“我只是想到了后天……”
“后天就是莫零的婚礼,我知道。”良姻不在意地笑笑,眼波清滟流转,“不过在那之前,我可否先回公司把我的‘DIY玖兰枢边彩马克杯’拿回家?”
总经理一次便裁掉了杜良姻和邹梨两位新人,最是令影视制作部措手不及的。
尤其是看到良姻在内,闵泽笙和顾齐更觉痛心疾首,面面相觑中还在琢磨:究竟是哪句话说得太严苛了?明明裴总以前就说过写新人评价时不能只写优点的嘛……良姻虽然有些被动,但相比于她的灵感和才气,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所幸裴既一番总结的言辞稍稍缝补了他们破碎的心灵:“杜良姻确实是我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她由于家庭的原因,不得不离开我公司,对此我亦深感遗憾。”
“感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照顾。”良姻默默垂头的时候还在疑惑:明明就是你的原因,跟我家庭扯上什么关系了?但她想到下一层涵义时顿时就红了脸,这话……这话……果然是BOSS大人的风格——含蓄得无耻啊!
办公室里匆匆忙忙的告别仪式之后,裴既陪良姻下电梯。
“半个小时后我有个客户要见面,不能开车送你回去了。”
“现在这个时间公车会很空,没准比你的老爷车还快呢。”电梯门开,良姻走出,笑眯眯地朝他摆摆手,“你回去吧。”
裴既单手撑住电梯门,气定神闲地望着她,“不该表示一下吗?”
良姻愣了片刻,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后掉头就走,“才不要,这种场合……”她很紧张的好不好?
裴既瞧见她通红的耳根,唇角微勾,悠悠一笑,“晚上回去补给我。”
他有意强调了那个“补”字,令良姻的脸颊顿时炙如火烧,忆起他们正式交往的那天晚上,从市中心购物回来后在他车上的那一幕——他所谓的“补回来”,俨然就是变本加厉的巧取豪夺,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良姻倏地转身上前几步,眼见四下无人便飞快地踮起脚尖,在他左边脸颊亲了一下。
“我走了。”
良姻万分羞窘之下只想尽快逃离,却在回头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时愣在当场——
“良……姻?”那个人是何西源,他就站在几步之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姻的第一反应是瞪着裴既,此时他已从容走出电梯,而他微眯的眼眸里胜利的微笑分明意味他早有预谋!良姻直觉联想到——因为一楼的电梯过道有复式拐角,所以她看不见外面有人进来,但以裴既184厘米的身高肯定是从电梯上方折光的镜面中看到了何西源的身影,才故意让她主动去吻他。
良姻无语凝噎,这个男人的阴险程度已经成功攀升至五颗星!于是她意外地淡定了,朝何西源嫣然一笑,“抱歉,我们小两口刚才有点情不自禁,没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
完了……她被BOSS大人熏陶得一样无耻又无畏了……
对上裴既略表诧异的目光,良姻面色发讪,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但她只是想让何西源彻底死了这条心。之前她独身的时候时常会害怕何西源噩梦一般的纠缠,可现在她有了裴既,也同样有了直面迎对何西源的勇气。
“你们——”何西源的表情已有些扭曲,却见裴既儒雅翩翩地一笑,走到他面前。
“若不介意的话,一起喝杯茶如何?”
天语雅阁咖啡厅。二楼靠窗的位置,两个仪表非凡的男人方一落座,便已吸引了店内众多女性的视线。鹅黄色细格子布的窗帘与蕾丝白纱为这个时节增添了几许暖意,阳光虽浅淡,却不至于给人凛冽的欺凌感。格局规整的咖啡厅内缭绕着多种咖啡与茶茗的香气,或是浓郁或是清雅,却出奇的和谐。
“何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尽管一路被对方冷眼以对,裴既仍表现出极好的修养,眉眼的笑意始终是恰到好处的客气礼貌,却并非故作的客套。
何西源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时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却在无意间看清他的名字时视线陡然凝固——“裴……既……”他仿佛一瞬之间明白了,也彻底死心了,嘴角勾起一抹惨淡苦笑,喃喃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裴既微微惊讶于他的反应,“何先生认得我?”
何西源许久没有说话,整理好情绪之后才平静开口:“你应该知道良姻是签约作家吧?”他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嘴里的苦涩反而已是心里莫大的慰藉,“而她的笔名就叫‘忘既’,是——既然的既。”也是裴既的既,“至于她为什么会起这个笔名,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忘既忘既——正因为始终忘不了裴既,所以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要忘记。
“一年前她答应与我交往的时候,便对我说她自己没有恋爱的经历,可能不太会处理恋人之间的关系,起初我信以为真——”
“她……确实没有。”裴既沉沉打断他的话,努力压抑住满心的波澜起伏,起初在知道真相的暗喜被此刻无尽的愧歉所取代——他其实知道,那封情书是良姻写的,从那****故意让良姻抄下那些字后他便确信了——那是她的笔迹。可他没有料到的是,高中时代的那段暗恋并非他想象的那般云淡风轻,而良姻对这段感情的执着更令他心疼不已——原来这七年来良姻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可他却是到重逢时才发现她的存在……
“你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因为良姻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她喜欢我。”裴既缓缓舒出一口气,转而望向玻璃窗外稀薄的光影,眼里忽地起了涩意。良姻太会隐瞒心事,即便是在交往之后也不肯告诉他实情——她就是当初写情书给他的那个傻丫头,并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她只说是在搬到他家对门之后才喜欢上他——
因为她不想让他背负这七年的愧欠,七年啊——那是她最美丽的青春,本该有段甜蜜的恋情——那样纤细恬美的女孩,理应被男朋友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却因他而恍恍虚度——可他甚至不曾知道她的存在!
“我是不是第一个,还有多大意义?她心里的第一个,永远是你——而我只是形式上的罢了。”何西源哑然失笑,想起与良姻交往一年的点点滴滴,“我和良姻,原本对爱情都不是那么上心,我更加热衷于自己的工作,而良姻有她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不像是恋人,直到良姻跟我分手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在乎她……”
他仿佛不是对着自己的情敌,而是对着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诉说着陈年往事——“有一次我去问电视台里的同事,我问他们——良姻在他们心中是怎样的人?他们的回答却让我觉得困惑——”何西源皱起眉头,似乎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他们都说,良姻是个温善随和、很容易相处的女子。与他们同在电视台工作的一年时间里,从来没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良姻在外人眼里原本就是如此。裴既在心中淡淡道。但他同样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良姻,其实良姻的内心远比外表冷漠。她可以与一个陌路相逢的人谈得很融洽,却也可以在转身的瞬间将这个人彻底忘记。
“也许很多人觉得良姻的外表无可挑剔,可我第一次认识她,却是在她最尴尬的时候。”何西源回忆起一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一向下班得较晚,六点多经过编辑部办公室时无意间发现里面还有人,或许是因为窗口光线的阴影,他一时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觉得她很年轻,穿着一件白色短款连衣裙,精致的蕾丝滚边与领口处的蓬蓬蝴蝶结衬得人也玲珑小巧。
她时不时便低头看一下手机,似乎在等着别人的联系,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
也许是新人吧?何西源这样想着便上前打了声招呼:“怎么还没下班?”
那女子因这突然的一道声音惊了半分,脸上的尴尬之色便更明显了。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何西源看清了她的模样,长长的黑色卷发与纤丽的五官,初看便让人觉得她甜美乖秀,又穿着这样的连衣裙,整个人像是摆在橱窗里的精致布偶娃娃。
那是何西源第一次认识良姻——温顺而恬静,竟莫名地,有了亲近她的念头。
“等人来接你?”
“……嗯。”良姻垂着目光,面颊发烫。她其实是在等木夕,因为她刚才去洗手间才发现裙子弄脏了,而且痕迹在白裙子上尤其明显,她根本不能踏出办公室一步——所以发短信让离得最近的木夕带一件衣服过来拯救自己现在的窘状,可是木夕一直没有回短信,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她无奈之下只能等到天完全黑了再回去。
何西源本是随口一问,在看到对方正襟危坐的紧张神态时,突然就明白了——
于是他绅士地脱下自己的西服递给她——“挡一挡吧。”
便是这句话,令她在赫然抬头的瞬间,眼里忽地有了泪光。
何西源至今仍记得她的眼神,那竭力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水,或许不是感激……而是一种缅怀,一种压抑的深沉思念。
从那之后他便留心起她的存在,到后来追求她,她答应了,却也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只是对你有一点好感,可能并不是很深。”他后来才知道那番话并非是女人常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完全是出于她的真心。因为她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他。
她对爱情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只因她心口的位置仍留着一个人的烙印——裴既。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见面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我总觉得……良姻是一个藏着许多秘密的人,因为她的眼睛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何西源说到这儿已有些释怀,原本对良姻纠缠不放便是以为她还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而如今碰到眼前的男人,他才知道——良姻是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或许你们现在是两情相悦,但我不会对你们说什么祝福的话,因为你们的重逢原本就是——造化。”何西源站起身,嘴角挂着职业般的轻浅微笑,虽然淡漠,却不是恶意的讽刺,“你们能不能走到最后,恐怕要看天意了。”
裴既淡淡付之一笑,眸中浮动着异样的精光,“希望我不会为了她逆天而行。”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用余生守住她,就算是天意要他们分开,他也会尽全力挽留住她——他绝不容许自己再重蹈覆辙,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离去!
杯中的红茶一滴未沾,裴既起身走出咖啡厅,远远地便看到良姻在阳光下朝他招手。
“BOSS大人,距离客户见面只剩下三分钟的时间了!还不快点回公司!”
那眼眸弯弯的模样却是说不出的娇俏明媚,想必是因为何西源先行离开的时候便对她说了——以后再也不会纠缠她了吧?
裴既一步步往她的方向走近,散落的光线在他含笑的眼眸里聚敛,那许多的画面仿佛一并被他拾掇起来——他想起那天在公交车上她那不经意间一回眸,眼里陡然凝滞的流光,幽幽不语的眼神,如同沧海桑田般的隽永——原来那时她便已经认出他。
还有那个盛夏的傍晚,当她从防盗门里探出小脑袋,先前还笑靥如花的模样,却在转眼对上他的视线时变得尴尬不已,敷衍了一个微笑之后便匆匆逃开——原来她是在紧张啊。
——你好,我叫裴既。
——你好,裴先生,我叫杜良姻。
明明认得他,却要装出是素不相识的模样,那时的她,究竟……该是怎样的心情?
“良姻……”裴既走到她面前,缓缓伸手,却是抚上她的发,想起那夜她醉酒后蹭在他胸口黑发蓬乱的模样——很糟糕,很可爱。可她只有在醉梦之中才敢真正地亲近他啊——“对不起。”他嗓音低哑。
良姻一愣,直觉紧张起来,“怎么了?”难道是何西源与他闹了什么纠纷?
裴既许久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良姻,我欠你的,以后都补给你,好不好?”
一听到那个“补”字,良姻的脸瞬间红了,“喂——你真要晚点啦!快点回公司!”她把他往前推,自己转身往公车站台的方向走,“我先回家了!Bye-bye!”
裴既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明明又羞又恼,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对上他专注凝望的视线后立即又红着脸回过头去,加快了脚下步伐。
即便是于匆忙之中,也自成一道迷人的风景,时常引来路人侧目。
裴既若有所思地狭起眼睛:汉武帝的“金屋藏娇”果然是明智之举啊……看来他也应该筑一个金房子,将她藏起来了。
良姻的温柔,良姻的可爱,还有良姻的娇气和妩媚……只有他能看见。
“这人真是……”越来越煽情了!走到公交站台的良姻好不容易抚平自己的心跳,回想起他方才深情如海的目光仍觉得耳根发热,恰此时手机铃声响了,她一见是紫兆打来的便笑着接通——“喂紫兆,恭喜我再度跻身无业游民的队伍。”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狼……”
明显哽咽的声音令良姻顿时慌了,依紫兆倔强的性子,那是宁肯流血也不会流泪的!“紫兆?发生什么事了?”
深深一阵吸气声,伴着紫兆咬牙切齿的怒吼:“我决定了!我也要离家出走!坚决与法西斯斗争到底!”
“……呃?”
“我在南大街麦当劳店,二十分钟之内来见我!不然扒了你的狼皮!”
说罢直接掐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