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之上,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驷马并肩疾驰而来的华丽马车,身边站列着数个卒伍,在如刃罡风的吹拂之下,都是满面风霜之色。
“候官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擂鼓预警?”
一名高大的汉子拱手问道,他正是这烽燧内得拜军功爵“军卫”的一名军官佐吏,主要负责在候官指挥之下进行军事防御工作。
被称为候官大人的程不慎淡定一笑道:“驷马一车耳,有何可惧?仲兴,老夫看你年岁渐长也应该要长点沉稳之气了啊。”
被呼为仲兴之人黑脸一红,心道要不是羌人频频来袭,最近还接报据称却敌燧已被羌人捣毁搞的最近整个甲渠候惶惶不安,他也不至于这么谨慎啊。
但他还是一举手道:“多谢大人指点,那在下整顿伍卒出城一问可好?”
程不慎沉吟半响道:“也罢,那你就去会会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甲渠燧城门洞开之际,那表字为仲兴的高大汉子装束整齐,率领着几个骑卒策马向着来人迎面赶去。从人执着环首刀、长戟、弓矢跟随,却是气势十足。
李辟看着那十数骑的策马汉军,几乎就要感动得流下泪来,心想总算是安全了,看着那那熟悉的赤帜,他逐步勒马,降低了速度,而来人也慢慢降低了速度。
不一会了,双方交马而语,只听来人为首的一个浓眉大目的汉子喝道:“来着何人?可有符传?”
李辟一愣,心道这玩意儿倒还真没有,他知道汉承秦制,对于百姓也就是所谓的黔首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无论士农工商,如果要出门在外,一定是要有官方配给的传和符借此来表示身份和出门的目的。
自己和族弟是原来属于却敌燧的普通伍卒,但现下带着一个大汉的公主,还有一个说不清道不忙为何身受重伤的汉军什长,这在逻辑的合理性上恐怕是很说不通的。
但他还是挤出一丝笑意道:“报告上官,我等是本是汉人伍卒,但是忽然遇上了点变故,先下被羌人追杀,还望开城门让我等进城休整,同胞之恩无以言表!”
听到羌人两个字,名唤翟起的这名佐吏眼睛陡然一亮,很明显来人身上一定有着不少的秘密,看驾车的这小子穿着汉人边郡郡卒的制式军服,满脸憔悴,浑身血迹斑斑,看来必然经历过一番大战。
但问题是,车中还有什么人?
翟起颔首道:“放尔等进此等边关重塞不是小事,先告诉我你车中还有几人,分别为何等身份?”
李辟沉吟半响,暗想瞒肯定也瞒不住,于是正色说道:“车中乃是大汉公主还有一位吾之从第和大汉送亲使节中的卒伍,我等几人都受羌人伏击,几乎差点毙于羌中,还望大人明察。”
翟起二话不说策马到后面向内一看,果然门户洞开的车后面或坐或卧着好几个人。其中三位却为女子,其中一个白纱掩面的妙龄女子头戴玉质步摇、身着上等丝质白色深衣,看上去华贵无比。而她身边两个婢女样的看上去也样貌不凡。
他基本上已经有点相信他们的来历,哪怕这一位女子不是公主那也至少不是平民,于是策马到李辟跟前道:“我且相信你这说辞,具体如何还要等候官大人审查明白再说,尔等先随我进关。”
说着一马当先,仍按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从人鱼贯跟着而行。李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能够进到关内,就先不怕小股羌人的追杀了。
于是他驾着在原地气喘呼呼,疲惫不敢的四匹高头大马跟在来人后面,李辟暗道,要不是有这几匹良马,恐怕要逃脱羌人的魔爪也是不可能的。
甲渠候官,作为整个连绵数万丈的边境,位于陇西郡的西南方向,下设有五个烽燧,每个烽燧互为依存,起到了封锁陇西郡西南方向羌人入侵之效。
而李辟所在的却敌燧是近些年刚刚遵陇西南北都尉之命新修筑的一处关隘,主要是考虑到叁狼羌种最近经常扣关长驱直入,甚至一度攻至南部都尉的驻所临洮,在崛起的这支羌人咄咄逼人态势之下,都尉才命新修此关,以阻羌人的进攻之势。
但没过多久,却敌燧就在李辟的见证下被前人攻破,燧长李辟战没当场,遂内大大小小新老士伍一共有二百多人,一战全没,战死的占绝大多数,还有如李辟一样的卒伍部分逃了出来,寻到了其他烽燧报告敌情。
按照汉律,战场逃亡的那可是死罪,但如果在力战不敌的情况下寻求友军之助那又是另一回事。初入汉朝的李辟却浑然还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毕竟,古代的某些律法其实比之于现代是更为严厉的。
初入甲渠燧,马车缓缓踏过了悄无人迹的大街,李辟放眼四顾,只觉这甲渠比之于却敌那样的新堡垒,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面积都高了不少,毕竟听翟起讲,这可是甲渠候官的驻地,作为甲渠候官和甲渠燧长的双料头头,程不慎在此小城中那可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李辟看到不远处左右两边各有有着宽阔的马槽和一个极大的广场,马槽中还系着三五匹马,而从大的广场的石桌石凳就可以看出来那是给来往士伍休息之用,更多的可能是作为驿传之处。而不远处的官寺比之于却敌燧那小小的燧长专用的小坞可豪华了不少。
石砌的的高大院墙,两边也仿照内地建筑起有高高的斗拱,显得威严不少。官寺两边各有几个执戟兵士在叉戟守卫,看到翟起骑马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驾着马车缓缓驶来,卫士躬身向翟起行礼并让开了门让众人入内。
官寺的内部构造和后世的所谓的衙门其实也大差不差,也有作监狱状的把守严格的单独长屋,两边有着各式各样的曹衙,有的放着各式各样的军械,有的放的是粮食、甲胄等物,随处有士卒巡守,看上去却是森严无比。
在官寺的最中间是一个高台,高台之上用斗大的汉隶写着“甲渠候官”四个大字,李辟已经知道这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翟起带着他们走到了甲渠候官的衙署门口,下马对众人说道:“吾等先去回报候官大人,尔等在此等候,未有命令,不得走动。”
李辟点点头答应,一边下车看了看马车中的情况,刘云咧嘴一笑道:“砂什长气息甚稳,应无大碍了。”
李辟松了口气,冲着公主行礼道:“刚刚情况危急,唐突了公主,还望恕罪。”
公主展颜一笑:“应当是我等要感谢李伍长的救命之恩,情况危急,从权之际,君其无忧。”
两边的婢女也红了眼睛,纷纷表达对李辟的救命之恩的感激,她们很清楚留在羌中的普通汉女会是什么结果。
众人又谈论了些关于此次羌人伏击的猜测,在听了公主转述那匈奴使者所说的话后,李云更是痛骂不已,李辟大概也就猜到这次的情形。
匈奴自从南北分裂以来,实力大减,但上层贵族对于子女金帛的渴望却没有一丝的减损,眼看着匈奴的兵力日蹙,根本无力单独掀起大规模的战争,于是就想到了利用联合羌人来对付汉人。
自从元帝派昭君和亲呼韩邪单于以来,已经经历了两代,如今即位的即是这复株累若鞮单于,他继续娶了昭君作为阏氏,表面上对大汉毕恭毕敬,其实内里还是颇有异志,在和羌中甚至西域都保持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他看到大汉似有内忧外患之弊,利用羌人和亲公主的大好机会,诱导羌人劫持公主威胁汉庭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想到这里,李辟道:“这匈奴人可是重要证人,我们一定要看住他。”
李云点点头。
不一会儿,翟起带着几个从卒走了出来,郑重说道:“甲渠候官程大人说要见见尔等,速速随我入内听勘。”
于是二婢女搀扶着公主,李云背着砂仁和李辟跟着翟起走进了甲渠候官的衙署大堂。
堂上高坐这一位戴着武弁大冠,穿着长襦大袴,腰配长剑,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说佩戴的长有一丈的墨绶,李辟知道,汉代最主要区别官员地位的就是这绶的长度和颜色。
而墨绶就对应于百石左右的小吏,至于百石一下的杂佐,比如想那翟起之流则佩绶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但,哪怕是这百石小吏对于李辟来说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现在位不过伍长,爵不超公士,连和这百石吏平起平坐说话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至于李云、砂仁等人自然也是如此。
唯有特别的是公主,对于这百石小吏而言,她是不肯屈尊礼遇的,但因为还没有自证身份,所以她还是按律站着听这小吏质询。
程不慎一看到公主已然可以断定她身份一定较高,无论是雍容华贵的举止还是浑身的穿着打扮都是他这个层次的官吏所高不可及的存在。但是按照律令,他还是问道:“来者诸人,自报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