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名为狼莫的羌将的引导,以第五奇为首的汉人护送使者团以及军将等人在两边羌人守卫的注视下鱼贯进入这羌人宏大的大厅。
随从而来的数百士伍当然是没有资格全都进去的,这其中包括李辟这种才刚刚当了个小小伍长的白丁,故未随从而入的士伍在羌人类似于议事厅前的大广场前安静坐下,横置长戈,平视前方,长久以来的军事操练让这帮人在外族人面前很是注重自己的言行。
黑压压几百人的静坐,辅之以军人身上特有的那种威压,使周围来来往往准备宴席、服侍羌豪的众羌女往往为之侧目。而两列在厅外拱卫的普通羌人兵丁看到羽林卫那锐利锋芒、宛若游龙的制式长铩,再看看自己手握木头棒子绑的一个个遍布缺口的长矛,纷纷羞愧难当之余难掩嫉妒之色。
李辟好奇地看着这后世充满“民族特色”的外族居所,不由得想到了前世到少数民族游玩时的种种体验,这不就是当年的民族农家乐么?
可在下一秒钟,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三五个硕大的汉子用铜制的底盘抬着一只无比巨大几乎要顶得上后世两头家猪的一只烤炙好的野猪走向了大厅,又有十几个个羌人三五成群地抬着偌大的羊、牛、狗等物,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用来招待刚刚到来的送亲汉使的。
看着这些被简单剥了皮,用一个硕大的木棍从头串到尾的动物一个个已经被烤制得半熟不熟,李辟心里直犯嘀咕。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不是,简单的剥皮刨腹处理,没有经过腌制,只用猛火考了一遍,表皮金黄酥脆,内里半生不熟,最关键的是,上面只不过用一些黑粗的盐巴撒了一丢丢作为调味,这些肉尝起来的滋味可想而知。
李云好奇地看着大兄抿着嘴咂了半天,悄声问道:“大兄,你看这些蛮子吃的东西倒是不少,咱们可有口福啦!”
一边看着远处的肉,这家伙几乎要留下了稀稀拉拉的口水。
李辟回头白了他一眼,憋嘴道:“这味道好不了,简直就是对烧烤肉食的侮辱!”
李云默默点头:“那倒也是,自从吃了大兄做的那些烤肉,这些天梦里几乎都在吃那样的烤肉,恐怕这些蛮子是比不了的。”
二人在悄声议论的时候,羌人大厅内正是一片和谐景象。
叁狼羌,位于近塞处,这片聚集地靠近羌人的发源地羌水,这些年来,乘着汉人和北匈奴在北方的相持争斗,作为叁狼羌当家人的大酋长的狼羡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带领着族人侵入汉人陇西塞内十数次,每次都为族人抢来了赖以生存的种种物资和钱财,虽说大部分被他和几个亲将和狼头给分了,但也有不少给了普通族人不是。
所以,他坚信,在他的带领下,叁狼羌作为最古老的羌人种族,一定会繁荣昌盛,最起码,他也要把整个陇西、天水、安定、金城都给吃下来,再不济也能做个西北说一不二的羌王不是。
至于其他像白马、广汉、先零那些大的部落,总有一天也会被他叁狼大酋长给吞了,偶尔想到白马酋长那第三个皮白柔嫩的小女,若是哪一天能够落在自己手上,那可有多快活。
常常怀有这种野望的狼羡大酋长今日格外开心,毕竟,作为第一个能够娶到公主的羌人,这本身也是无上的荣光不是。
所以,他热情地、认真地准备了这次的接风洗尘宴席,把族中最好的吃食、酒水、女人全都一股脑儿地搬上来大厅,一边对着已经行过使节见面仪式的第五奇招手致意让他们就坐,一边又眯着眼睛偷着看白纱掩面,身材窈窕的大汉公主和身边两个俏丽的婢女。
第五奇恭恭敬敬地把代表着大汉的赤色氂节放置好,一边先半膝跪地安顿好公主的座次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周围随同进入的有头有脸汉人军将也都落了座,包括当初带李辟的那位砂仁什长。当然,在羌人这里,所谓的“坐”只能说是“趺坐”,并不是汉人的正襟危坐,故这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第五奇也不是第一次充当使者了,作为“谒者”的本职就是宣达君命于四方,故今日由他首先代表大汉皇帝宣读了对叁狼羌族的友好致意,又代替公主表达了对叁狼羌热情招待的感谢之情。应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无负使节之名。
狼羡端坐在虎皮大椅里,听了半天在他看来罗里吧嗦汉人的繁文缛节,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天汉降亲,维系尔邦……主之所系,在于我汉……望其好和,百年为觞!”
然而他什么也没听到,但他知道这大汉内地的公主算是符合自己心意的,这公主整个透着一股子汉人小娘水灵灵的感觉,似乎又想到了一些更美好的东西,他都有点忍不住要当场笑出声了冲动……
一边摆了摆手,刚刚迎接公主的右亲将狼莫凑了过来,狼羡使了个眼神,狼莫恭敬退下,半晌走到公主座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献上了代表这羌人最热烈敬意的“辫帽”,上面用黄金、翡翠、各式珠宝镶嵌,在篝火的照映下显得璀璨无比。
当年羌人先祖无弋爰剑路遇劓女,遂成夫妇,但其女耻其状,被发覆面,使得羌人后世无论男女都以发敷面为荣,故羌人每每要表示对外族人的尊敬和称颂之时,会献上这顶代表羌人先祖和历史的“辫帽”作为礼物。
已经提前了解过羌中习俗的公主点首致意表示感谢,公主旁边的照影接过礼物,公主轻点螓首,轻声道:“多谢。”
狼羡哈哈大笑道:“公主无须多礼,你我自后就是一家啦。”
第五奇眉头微皱道:“敬禀大族长,按例,我汉公主下嫁,需行汉人士昏礼,礼成方为夫妇,还请大族长慎言。”
狼羡黑脸拉得老长,摇头道:“我就说你们汉人礼节太繁琐,也罢,就听第五大人之言,来人,上酒上菜,今日我要和第五大人痛饮一番呐!”
话音未落,一个个烤全羊、烤全猪、甚至是整头整头的烤全牛全都被架了上来,一缸又一缸的酒水也随之而入。
第五奇等见多识广之人倒也还好,但有些送亲军将,尤其是羽林卫之人看到这样的吃食,却是有点眉头紧皱,暗道这也太粗俗了一点,长安的吃食虽然算不上顶好,但那点子精致和细腻确是无论什么地方都比不上的啊。
席间公分二列,一边羌人一边汉军,各人桌前都摆了一把小巧的割肉弯刀,肉上了之后,汉人也依葫芦画瓢看着羌人的做法割铜架上的肉到自己的盘中,用手拿着往自己的嘴里送,一边畅饮所谓的“美酒”。
其中最痛苦的怕只有胖胖的使者第五大人了,这几日天天吩咐着新提拔的伍长李辟换着花样给他弄烤肉,有时候肉吃腻了,李辟这个奇才还会想到给他来点烤苜蓿、菠菜、芸苔、胡瓜,当然最中他意的是拷韭和烤薤,其实倒也不是这两种蔬菜最好吃,而是李辟还告诉他这两种东西有点其他的“妙用”之后,他对这两种菜蔬的喜爱程度才上了个台阶。
但,今日吃的这叫什么?撕了一口烤羊肉放到嘴里,一股腥膻之味直冲鼻子,随后而来的就是一种咸中带涩的味道、半生不熟的口感在口中挥之不去。
至于酒水,这样酿造的酒水别说放到长安市集中售卖,就是长安城外最偏僻的聚落里也不会有人喝这种东西的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怜的第五大人眉头紧皱,硬是如同吞药般把盘中的羊肉吃进肚中,此后就故作矜持,小块吃肉,小碗喝酒,毕竟是天朝上国的使者,这个时候注意点仪态那是极好的。
至于随行的汉人军将们,无一不是满脸土色,难以下咽。
狼莫瞧着这些慢吞吞吃东西的汉人,心中尽是鄙夷,连吃个饭都扭扭捏捏故作姿态的汉子,还能干点啥?难怪每年被族人杀得漫山遍野逃命。
至于公主和随身婢女们,大概从看到这些肉食的那一刻其就决定不会动一筷子了,她们只不过象征性地饮了一些羊奶和牛奶,稍微用了点菜蔬而已。
“乐甚,乐甚,哈哈,我羌中无甚好物,汉人兄弟还请尽兴啊!”狼羡哈哈笑道,说罢击了一掌,只见厅外鱼贯而入两队衣饰夸张华丽、着衣甚少的妙龄羌人少女,在领头少女的指挥下开始在厅中随着缶和鼓的律动和节奏下翩翩起舞。
一些汉人军将对女色格外在意的着意地看了几眼,深目高鼻的羌女穿着几乎要露出肚脐的夸张服侍下,诱惑力爆升,这些汉子在酒精的刺激下也开始吆五喝六喝起酒来。
第五奇微微一笑,这种低层次的女色恐怕还打动不了他身为谒者的心,但让兄弟们放松放松也未为不可不是。
对着大酋长点首致意,第五奇笑道:“族长大人颇为有心了,这歌舞甚佳,在下一定在皇帝陛下跟前为你美言几句。”
狼羡哈哈大笑道:“那可要多劳烦使者大人了。”
看着这粗糙的隐私,这粗俗的族长,公主的眉头微皱,内心深处起了一声莫可名状的叹息。
而在歌舞将宴会推向高潮之际,几乎没人注意到狼莫悄悄地隐在人群中慢慢退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