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一迟疑,回道:“在下仲行道,字子骞,贱名有辱清听了。”
她嗤地一笑,才道:“我问的不是先生的大名,你方才说你这柄竹剑有个名字的。”
我自然知道她问的是剑名而非我的“贱名”,只是想把自己名字告诉她,才故意歪解,于是故做恍然道:“哦,此剑名曰“萃痕”,我自小练剑时最爱斩花断草,剑上天天沾染草液,浸成了碧色,故而名之。”
殷君若抿嘴轻笑道:“想不到仲行先生小时这么顽劣,竟跟花草过不去,更想不到你这位高人的剑意是从花草身上练出来的。”
这世上,练成剑意确实可称高人了,因为练成剑意之人必定已经领悟了法术意境,而领悟意境的人却未必能练成剑意。曾师兄的意境修为远胜于我,甚至在三位师兄中可列第一,但对剑意一道却未有建树。据老师的说法,要修成剑意,必须要有一股凌厉的意志才行,曾师兄的性子却过于平和了。
我呵呵一笑道:“不过是初窥门径,还毫无实用之处,你也看到了,根本伤不了人。要想真正折木成剑,甚至以意为剑,必须要达到意境圆满才行呢。”
“那也很了不起了,我们祁国算是大国,意境高士总共也才八人,修成剑意的只有两位,还都是年长的前辈。对了,你这剑上刻的那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于是莫明地豪情顿生,答道:“君子不器,是说君子要追寻自己的志向,而不是像器具那样被他人役使。”
“就是说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吗?这话真好!”只听她轻声自语了一句,后面却没了声响,似乎陷入了深思,我也不好再搭话,只得专心感应追踪方向,一边默运心法恢复意境。
路上君若说神殿这几个神徒掳走殷君傲是别有用意,倒也没有性命之忧。说起神殿,我只知道自从神殿兴起以来,天下越来越乱,那些神徒嘴上宣扬道义,行事却颠三倒四,虽然对人有小恩小惠,其实都是别有居心,连老师都看不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好事。
神殿其实是神族在天下的代言者,神族神通广大,不过有史以来,他们从来都没有插手凡人间的事务,以前的神殿里基本上就是一群闲人在那儿自说自话,偶尔搞个祭神大典,但极少有得到神族的回应。因此神殿虽然受人敬畏,但从来没什么实权。
直到二十年前,蛮人族再次大举南下,兵锋直指宗主国夏国。就在各诸候国响应号召,起兵共抗蛮人时,有穷城突然降下神迹,指明夏国无道,当失政柄,使集结到一半的联军顿时土崩瓦解。甚至不等蛮人族攻来,一群自称神徒的人在有穷城到处宣扬夏王的恶行,并举着神族的谕令与一些据说是神器的奇特器具,煽起一城百姓和大半的军队,将王宫烧成了一片白地,有穷城中的夏王宗室据说无一活口。
其实这一代的夏王虽说毫无建树,也有些骄奢淫逸,却也算不上大凶大恶之徒,历史上不如他的君王至少有三四位,可从来没见神族来管过,也不知为何整个宗室都要跟着他倒楣。至此夏国覆亡,各诸候自然是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在老师的游说下,祁晋朱三个王爵大国才结成同盟,共抗蛮人族。最后各个小国眼看形势确实不妙,也纷纷加入联军。最后以近百万军民的伤亡以及北方十数个小国的灭亡为代价,终于击退了蛮人族。
又在各方诸候商议重推宗主国时,神迹再次降临,第一只神兽降世,宣告天下各国需听神殿的号令,共尊神族为主,天下不再有宗主国。一时间天下民心大变,短短几个月,大批受神族感召的神徒开始在夏王宫的废墟上建立了神殿,夏国旧地也完全部被神殿统辖,周边许多小国也纷纷尊奉神殿。
神殿掌权后,老师因不尊神谕号令,公然质疑神谕,被神殿冠以渎神的罪名,终生不得参与天下任何一国的政事,且任何人不得与他来往。此后老师辗转天下,居无定所,虽然以他的威望,并没有人为难他,却也没有人敢违背神族的意志与老师过多接触。老师郁郁不得志之下,才开始专事教导弟子,但也只有我们四个孤儿出身的弟子敢追随他。
我顺着对那名神徒的感应,赶到了一处采石谷外,天色已昏,这里正在驿道附近,谷口另有一条岔路通进山里。我们在谷口不远处藏好了马,才进谷查看,果然有辆马车,却是辆厢车,孩子不知是否在车内。殷君若见状就要上前,被曾师兄一把拉住,悄声道:“车既然不动,必定还在等人,此时出去只怕惊动了他们,万一孩子不在车上,又要追赶,不如等他们人都回来了,再一网打尽。”
君若点头,三人伏在谷口等人进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未过多久,果然遥见一人另一条路健步赶来,他手中却也没有孩子,我见殷君神情焦急,忍不住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稍安勿躁。那人进了谷中,约模到了车旁,说道:“主教您还在啊!太好了。”
车里果然有人回道:“怎么,你还怕我丢下你们先走了?”
“呃……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接应王德不到,前去寻找,发现他已殉主,想必是遇上了厉害人物。”
那另一名从我手中逃脱的神徒道:“王德也已经殉主了?那个小的也差点要了我的命!对了,我逃脱的时候,那小子的同伙刚好过来,修为确实更高。我方才脱身时吃了那小子的一记剑意,我怕他们可能还会以追踪术找过来。我们赶快走吧!”
“王德蒙主召唤,不必悲伤。你也不用害怕,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是拦不住我等的,看看这是什么?”说话的想必是那位汤主教。
“天哪!神器!”两名神徒惊喜道:“主教大人,你得到了神的恩赐?”
汤主教道:“那倒不是,这神器只是栾主教暂交给我,办完此事后还要交还。有它在手,对付区区两个意境高士根本不在话下。”
一名神徒道:“主教大人,如果我们早些就把它拿出来用,不就没有这个波折了么?为什么……”
“蠢货!”汤主教喝斥道:“神器能随便拿出来用吗?栾主教交待过,一定要到万不得已之时才能启用神器,要不是今天这事棘手,你这辈子恐怕都别想见识到它。”
那汤主教继续道:“要不是怕多起事端,我早就将杜文命的那两个弟子料理了,既然他们非要多管闲事,咬着不放,说不得就不给那老家伙面子了。”
“什么!那两人是杜文命的弟子?难怪了……”一名神徒惊呼道。
听到这里我也略吃一惊,与曾师兄对了一下神色,神殿也真不愧是手眼通天,竟然甫一交手就已经得知了我们的底细。君若看了我们一眼,似乎也有些惊讶于我们的身份。
汤主教又道:“要说起来,这老家伙也真够厉害的。他自己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不说,教出来的弟子竟然个个不凡,想不到连他这小弟子也已经领悟了意境。”
一名神徒接话道:“不过他非要与我们神殿为敌,那便迟早是死路一条,诸神的意志岂是凡人可以阻挡的。”
我听这位汤主教说得隆重,一时忍不住好奇心,心想反正要跟他们交手,不如就此现身。于是向曾师兄使了个眼色,纵身几个跳跃,落在谷口。趁那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高声道:“什么好东西能让在下见识见识么?”
“你们果真来了,很好!”只见谷中站着两人,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随之又从中下来一个中年人,天色有些暗,几人的面貌还都遮掩着,只能看出那位从车上下来的人举止十分精练,像个厉害人物。我略一感应,发现此人修为竟然不下于我,同样是意境初期的境界,不过他身边那两人只是意念圆满。而我身边却有意境大成的曾师兄,已经有了压倒性的优势,殷君若只是意念大成,眼下倒真没她什么事了。
曾师兄与殷君若也随后跟来,君若大声喝问道:“汤主教,你们到底要把君傲怎么样?”
那孩子果然也在车内,一听君若的声音,连叫道:“姐姐!姐姐……”刚探出头来,就被汤主教一把推了进去。
那汤主教呵呵一笑道:“公主殿下,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们这是请小王子回国继位,又不是要谋害他,你为什么非要与我们为难呢?要不然,我们再将推举一位女王如何?”
我还来不及吃惊,君若却道:“我们祁国的事凭什么要你们来管?”
汤主教面无表情道:“公主说哪里话,祁国又不是殿下一家的私产,这是我们祁国诸位大夫的意思,让小王子做西祁王,既顺神意,又合民心。倒是公主你私自将小王子带到这穷乡僻壤,却是为哪般啊?”
殷君若气得俏丽发白,怒道:“你们将我祁国害得好惨,你还敢说是顺应民心?”
我见她生气,也怒从中来,喝道:“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可休怪我等不客气了!”说罢向前逼近几步。
汤主教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怪异的东西,好像一个没有弓和弦的手弩架子,说道:“你们有两位意境高士又怎么样?有本事就一起上来!”说着把手上那个东西对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