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的冥想完全不同，这一次我能感觉到自己控制的元气是以前的很多倍，如果说我以前是军中的一名小将，能使唤百十个小卒子，那么现在的我就是一军主将，号令之下，千军万马将为我冲锋陷阵。直到我感到无法再控制更多的元气时，我一个念头触动，元气猛地如洪水开闸般地一泄，我也瞬间脱离了冥想。随着刮剌剌地一阵怪响，世界已经恢复到正常，但此时我的眼睛却有点不适应，因为眼前正闪烁着强烈的电光，同时听到盲蝠凄厉的惨嘶声。
这肯定不是我的法术，曾师兄果然不会对我的险境坐视不理，只是不知道我自己的法术达到什么效果了。我回头一看曾师兄，却见他只是一脸惊异而又兴奋地盯着我，根本就不像是刚施展过法术。
难道……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感知无比灵敏，黑夜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黑了，月光也分外明亮，简直亮得有些刺眼。而且我已经脱离冥想，却也能感知到若有若无的元气。这……这似乎是领悟意境后才拥有的能力。难道我这就领悟意境了么？
我按捺着心中还不确定的激动，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落在地上的盲蝠，由于它被一道雷光击中，此时全身有近半已经焦黑，翼膜破裂，正自抽搐个不停，多半是活不成了。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它，要不是受它的启发，我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领悟意境的契机，这下倒真是有点过意不去。曾师兄举起劈柴刀，刀背在它的脑袋上一砸，结束了它的痛苦。
“你还真的领悟了！而且还是以自然悟道，这可比以世俗悟道更有前途。”曾师兄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激动道：“不错，不错！二十岁的意境高士，比我当年还要早。这下我们同门四人都跨入意境，老师的声望必然也将水涨船高。嘿嘿……某些人脸上也会觉得更疼了吧！”
我还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据说不同的领悟方式可能决定了最终的高度，而大多数意境高士都是以世俗入道，虽然未必不能改变心境，但一旦形成依赖，真正要改变自己凭之成就的理念何其之难。但以自然入道没有这个问题，如果我的认知有误，就不可能领悟意境，且一个人想要改变或者完善对自然的理解并不难，因此以自然入道，今后的路无疑更宽。
如今我的起点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自然是兴奋不已，不由呐呐地点了点头，道：“师兄，你说老师被他们排挤而不得志那是无法可想。不过师兄你却没有那些限制，为何也非要隐居山林呢？闵师兄和吕师兄在外面也没人找他们麻烦啊？”
曾师兄闻言一愣，而后笑道：“想不到你刚刚领悟意境，这心性也随之成熟不少，开始问这种深沉的问题了？既然你开口问了，我就告诉你。正所谓‘明夷于飞垂其翼’，这世道不合我意，却又无力改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只能退隐，才能避免做了错事都不知道，等哪天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再出山也不迟。”
这只怕与曾师兄的心境有关，我也只能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又道：“这盲蝠不会就是你所说的吸血凶怪吧？好像不难对付啊！”
“当然不是！”曾师兄嗤笑一声道：“不过却也有些相似，都是骨瘦如柴，这东西没多少肉，毛皮又被你毁了大半，看来是不值钱了，不过好歹也能换些东西。看来那东西今夜也不会让我们碰到了，回去吧。”说罢拿出绳索将盲蝠捆成一团，然后在路边砍了棵小树做成挑担，两人抬着往回走。
我初涉意境，新鲜劲头还没过，一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天下有数之人，心里就想偷笑，曾师兄看着我时时傻笑的样子只是大摇其头。回去的路上我又去摘了十多个美人果，用草茎系了挂在担子上，倒也不怕挤坏。
到邑上已近半夜，一回到曾师兄家中，看老师还没睡，我就迫不及待地到他面前邀功。老师看在我领悟意境的份上，自然不再计较挂破衣服这种小事，但也没有多少夸奖，只是淡淡地勉励了我几句，令我略感扫兴。
不过曾师兄跟我说，有人领悟意境，这要在别处肯定是要大摆宴席，然后大肆宣扬一番的，要是诸候贵族子弟，还要请宗主来加封爵位。我如今随老师隐居世外，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不过还是应该庆祝一二，在家里摆桌小晏，做身新衣什么的。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我便兴致高涨地跟着曾师兄，将那只盲蝠与一些野果野菜药材之类一起拿到驿站外面贩卖。并按他的吩咐刻意隐藏了意境，将气势压制在意念大成与圆满之间。意境高士可以感知他人修为，也可以隐藏自己的修为，修为越高，隐藏效果越好，如老师这般意境圆满者，甚至可以隐去所有气势，与最普通的凡人一般。曾师兄在此地名声已显，隐藏与否倒无所谓，不过他为人向来低调，此时在我的感知中，他只有意念初期与小成之间的修为。
一到地方，反倒令我吃了一惊，昨日这邑上也没见有多少人，这一大早竟然热闹非凡，驿站门外至少摆了二三十个摊子，其中有行商也有邑民以及附近乡里的猎户。
曾师兄在此地的声望是极高的，这盲蝠又是庞然大物，因此我们二人一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曾师兄随便找了个空地摆放东西，我便在附近转了一圈，那些乡民摆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药材野味家畜之类，而行商的东西就比较丰富，衣物布帛，铜铁器具，家具农具武器，甚至小孩子的玩具都有，还有一些本地没有的食物干货，以及一些我不大认识的新东西，不过天下我没见过的东西多得很，自然也不以为意。只是发现这里人对钱币不太看好，大多都喜欢以物易物。
不一会儿，就有行商过来与曾师兄商谈：“哟，不愧是曾先生，每次都能拿出不得了的东西来。不过这盲蝠可惜了，曾先生这次下手没把握好轻重吧？这东西的毛皮可是做披风的上好材料，眼下嘛……也只能做些零碎了。”
“这畜生虽然损了大半皮毛，肉也不堪食用，但它的筋骨却是做弓箭的极品材料，而且这只体形硕大，年岁不小，品质应当不低，该值点东西吧？”
那李姓商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才道：“曾先生果然见识不凡，在下这点心思倒是见笑了。不过在下带来的东西不敢说应有尽有，但绝对比其他人的种类更全，更有一些新奇的货物，曾先生必有兴趣，还请移步一观。”
“李兄的底气我自然是了解的，不过既然这畜生是这小子猎杀的，我却也不好越厨代庖。”曾师兄又转头对我说道：“子骞，你去李兄的摊子上看看有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李姓行商惊讶道：“哦，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竟然能独自捕杀一只盲蝠？这修为……呃，深不可测。不愧是曾先生的同门那！”此人有意念小成的修为，看年纪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意念境界也能感知他人修为，但远不如意境那么精确，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个大概，这还需要对方配合，不乱动意念，否则就更不准了，总之，只能感知到对方的修为比自己强还是比自己弱。这种方法其实就是争夺对元气的控制，夺不过对方，就是比自己强的，但这也受到很多因素影响，并不准确，比如边上有其他修士特意干扰。
我连忙道：“师兄你这是要赶我走不成！小弟如今住在你家里，这东西怎能还分你的我的。再说小弟也不知道家里缺些什么，自然还是师兄你亲自去挑的好。”
曾师兄听我这么说，只好点点头，与那李姓行商抬着盲蝠去换货物去了，我则留下来守着剩下的零碎东西。我一看剩下的东西实在乏善可陈，便将手上提着没吃完的十来颗美人果也摆了上去。这果子放了一夜，不但没坏，反而越发深红透亮，卖相倒是不差。
“姐姐，这些果子看起来好好吃，咱们买几个尝尝吧。”
想不到这美人果这么受欢迎，刚一摆上就有人光顾，眼前却是昨日在这驿站门外见到的那个十来岁的清秀男童。我连忙向他身后瞧去，果然又见到那张珠圆玉润，明艳动人的面容，不禁看得我一呆。昨日只是惊鸿一瞥，只觉得这女子服饰华美，气质出众，却没有看得如何真切。此时四目相对之下，竟让我有些自惭形秽，神情不禁一滞。
那少女走到男童背后，却道：“这果子能吃吧？”
她的声音十分清脆，而且有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不是从我的耳中传入，而是在我的心中响起。我连忙收敛了那副丢人的情神，正色道：“自然能吃！这叫美人果，包你甜，不信你可以向边上的乡民打听一下。”
那少女倒也没有真去打听，只是不动声色道：“如何卖法？”
我也没见有别人摆出来，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但几个野果，肯定也不会值钱到哪里去，于是大方道：“算了，几颗果子而已。既然这位小兄弟嘴馋，我就送他两颗尝尝好了。”说着递了几颗美人果过去。
那男童并没有接，而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女。而那少女却是眉头一皱，从怀中掏出一颗晶石，道：“白送就算了，这颗元晶石想必阁下用得上，应该够换这所有的果子吧？”
元晶石是一种对元气十分敏感的天然矿石，有助修士于对元气的控制，加强法术威力和成功率，但对于领悟意境的高士来说却只是聊胜于无。她显然看得出我有修为在身，却以为我也不过是与比她高不到哪里的意念境界。不过，这东西可以做为通用钱币来用，比各国的钱币都要硬得多，据说就是精人族和矮人族也将它做为钱币来用。这么大一颗元晶石，对普通人来说可以换几身上好的新衣服了。
“姑娘，这些果子可不值这颗元晶石。”我连忙道：“要不，这里剩下的东西你都拿走吧？”
“这些我用不上，就这样吧！”少女对摊上的其它东西看也不看，一甩头，只给我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
不一会曾师兄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看到我手里的元晶石，问：“哪来的？”
“美人果换的，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姐弟俩。”我随口一答，看到曾师兄拿回来两套衣服，看样式一套朴素老成，质料上层，是给老师的，另一套青襟蓝带，十分惹眼，应该是给我的。另外还有一匹布，几块碎布帛和一大叠四四方方的雪白薄片。看来那只盲蝠还真有些价值，不过似乎也就跟这颗元晶石的价值相当，难怪曾师兄一脸古怪表情，昨天他还为我摘果子的幼稚行为摇头来着。
我奇怪道：“师兄，你拿这么多碎布帛做什么，还有这些薄片是什么东西？”
“看来这姐弟俩来历不凡哪。”曾师兄讳莫如深道：“这两样东西用途差不多，回头你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曾师兄开始剪裁碎帛片，我一看这方寸大小，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师兄是要做帛书，这么说来这些薄片也可以做书了？”
曾师兄呵呵一笑，道：“不错，这东西叫纸，据说是刚刚从神殿传出来的，虽然不如帛绢结实，却胜在轻薄廉价，这一大叠足有几百页，却比这几片边角料还要贱些。”
一听到神殿，我心中便有些抵触，但这东西确实很实用，于是又问道：“师兄这是要著书吗？”
曾师兄摇头道：“这却是老师交待的，想来老师又悟到了什么，要著书立论了。”
我一时也没什么事能做，就到屋子后山的竹林中静心熟悉刚刚领悟的意境。意境高士的能力之所以能够远超普通意念修士，除了对元气感知和控制要强得多外，还在于对自己的肉身具有更强的掌控，包括记忆和领悟能力都会大大提高，而且还可以控制身体中一些原是自主的功能，比如让血液向某个部位流动、加速伤口愈合、改变心跳速度、激发身体潜力，甚至控制情绪等等。不过身体的功能不能乱来，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自伤，因此没有人会胡乱控制造自己的身体，只能小心探索，不过至少能让自己从此百病不生。
我略略重新熟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感官，最后拿出从小伴身的那柄竹剑，开始练习剑意。剑意也是领悟意境之后才可能修成的技艺，将意境借剑形而进一步实质化，伤人于无形，虽然初期没什么实质的威力，但随着意境的提升，圆满之后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就算手中无剑，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剑意也比法术更难以捉摸，至今也没有人明白它真正的原理。
剑意虽然威力不强，但做为一种迅捷的攻击手段，无疑能大大提升战斗实力。在相同的境界下，修成剑意者必定是大占上风的，因此但凡意境高士都爱配剑，无事便要练练剑意。不过真正能把握剑意真髓，修成剑气的，只怕也只有十之二三。
这些竹子可是曾师兄的家当，我也不好用它们练剑，只好对着竹林中的杂草挥剑。一开始，别说剑气，就是剑风都小得可怜，只能吹得草叶抖动一下。不过渐渐地，我把握到了意境与剑招配合的时机，终于能够偶尔凌空斩断一两枝嫩芽了。不过精神的消耗却也加剧了，不一会就有点头晕，只得停下来冥想片刻之后再继续练习。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我已经偶尔能够挥出微弱的剑气，而且这剑气只怕连衣服都划不破。好在剑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练成的，我也无需灰心。
抬头看着黄昏的天色，我却觉得今日的晚霞格外鲜艳，那充斥天地的红光似乎也在向我诉说着讳莫如深的天地至理。心中突然又有了一丝对于有形与无形的明悟，云霞能保持它的形态，在于它的势。要想剑风成气，具有杀伤力，也应在于意境稳固了它的形态，令它能够遇阻碍而不消散，甚至能够以柔克刚，以虚克实。因此剑意不仅是指剑气，更在于意境在霎那间的爆发与谐调。
凭着此时的感悟，手中的竹剑信手一挥，感觉一股奇异的震荡与我的意志相合，令人舒爽无比，只见三步外的一片草茎如被长镰扫过，断得整整齐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