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接过神器,高声道:“臣姜令师谨代大王给晋国的臣民传达诸神的旨意。”说到这里却沉吟了一下,才道:“诸神首先要将平等和自由降给晋国的臣民,从今以后,晋国上下,上至大王、王子公子,大夫士人,下至黎民百姓、奴仆流民,不论男女,一视同仁,一概听从诸神的引领!”
我听到这话猛吃了一惊,借着火光,只见晋王目光深燧,神色阴沉,似在极力忍受,吕师兄也轻轻叹了口气。
姜令师又沉呤良久,道:“今日先颁布三条律令!一是命权令,任何人不得无故杀害他人,所有死罪必须由神殿审理处置。二是言权令,除亵渎众神,或欺诈辱骂诽谤他人外,任何人随时随地说任意话语,概不获罪。三是政权令,凡我晋国臣民,不论贵贱尊,男女尊老少,皆可言政,除六部正卿由大王任命外,其余大夫之位皆以考核选拔,唯有德才者居之。”
颁布完毕,场上却一时寂静无声,人们似乎不能相信大宗伯所言,稍过一会,才暴出一串惊叫,接着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晋王眼下座在位中一语不发,神情迷离,似乎已毫不在意,不过我知道今夜这一场圣会,将给晋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从今以后天下已经没有一位言出令行的君王,却多了一位被神殿一手操控的台前傀儡。
这三条律令听起来倒也不坏,其实根本没有真正实际的东西。晋国本就有唯才是举的政策,先不说六部正卿都是意境高士,一般人便没资格担任。其他大小官职和公职是由贵族子弟或举荐民间有才者担任,倒也是举直错枉。如今神殿此举,也就是夺了世袭王公子弟的职权,不过王公子弟之中也不尽然是纨绔之徒,许多父子之间技艺传承,在那些职位上也是出类拔萃的。因此百姓之中真正能够因此而得官职的人不会太多,不过对他们来说,希望大一些自然就是值得拥护的。
神殿真正的用意,无非是将晋王的政权转移到自己身上罢了。如此一来,虽然看似未伤及晋王与六卿的地位,实则大权尽数落到了神殿手中。不过终究是欢喜的人多,那些世袭之职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对抗神意。
难道神族真的是要给天下万民平等自由么?若是如此,我也赞同,不过自神殿兴起以来,天下人的日子也并未好过,这又是为什么?
姜令师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大主教,退到晋王身边,对晋王行了一礼,晋王只对他点了点头,他对晋王也不行倒退三步之礼,径直转身坐了下来。
大主教出声示意众人安静,底下不一会便悄然无声,大主教道:“不是诸神只给晋国人民这样的恩惠,而是只有我们的晋王有如此的胸襟气魄,将诸神赐予的权力交给他的臣民!”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大王万岁!”不过显然没有方才叫得热闹。大主教这一手倒也巧妙,看似保全了晋王的威望,实则是釜底抽薪,晋王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若不是看到晋王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还真相信他的话了。
祭祀结束,等四下人群散尽,晋王才起身走下祭坛,经过吕师边身边道:“仲戎你随我去宫中一趟吧。”吕师兄点了点头,吩咐仪杖将我送回相府,自己随王辇去了宫中。
回到相府用过饭后,君若姐弟照旧在偏厅等我,我今天却不先讲学,问君傲道:“你们祁国的圣会也是这样么?”
“老师,不一样的。”君傲答道:“我们祁国神殿的神兽也展现过神迹,后来可没有颁布什么律令,只是告诉我们说人都是月亮上的神族所造的这些话,然后神谕说兄弟应当有同等的地位,让大哥和我分治祁国。”
君若点头道:“其实祁国的神殿在十多年前并不插手政务,而是专心传教,短短两三年,几乎所有士大夫都皈依了神殿,然后祁国的政务便慢慢受神殿掌控了,六卿之中都有半数依附了神殿。不过开始神殿的政见还是合情合理的,帮祁国解决了不少问题,百姓也富足了不少,可不久后神殿开始专权,且政令也变得神神秘秘,不可理喻,但没有人敢怀疑。最后父王手里只剩下兵权,他突然得病去世后,神殿也不按礼行事,就是这嫡庶不分,裂土分国的事了。”
我道:“君傲领悟意境少说也要十来年,到时祁国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吧。”
君若叹气道:“所以我才要带君傲出来的!我宁愿让君傲以嫡避庶,让位于大哥君齐,也不愿祁国分裂。”
“原来如此!”我一边替君若感到无奈,一边也却为她的坚决果断吃惊,她年纪比我还小,且身为女子,却有这等心胸魄力,实属史上罕闻,不知她日后能不能领悟意境。自古女子能领悟意境者极少,据说如今天下意境高士中,女子仅仅三人,其中一个还是精人族的。
我又想了一想,道:“君若你前番说过,各国神殿互不统属,但今日看来,他们却显然有一个相同的目的,那便是掌握各国权柄,由此看来,他们是否又是所统属的呢?”
“那便不得而知了,但据我所知,就算是势力最大的有穷城大神殿,也只能对各国神殿协调行事,不好直接下达指令,若说真有统属,那也只能是……”君若说着眼角一扬,右手轻抬,向上指了指。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各大神殿都是直接受神族指使,但神族又故意不使各国神殿联成一体,原来是这等用心!”
“你也想到了?”吕师兄不知何时来到门外,正听到我说的话,只见他面带忧色,进门时鼻中还出了声大气。
君若二人随我向吕师兄问了好,吕师兄却道:“我也正想来与你说说此事。”
“老师,你说神殿的用心是什么啊?”君傲又忍不住插嘴,我回头一看,君若也带着一脸疑问。
我看了看吕师兄,见他点头,我才道:“你们想,神殿发展如此迅速,若由来便是一体,它要参入各国政务,必然引起各国君臣的警觉抵制,虽说他们有大势所趋,但毕竟不会这么顺利。正是因为它互不统属,各国君臣才对它毫无戒心,因此才被各个渗透。如今它大势己成,除了晋国这一隅残局,各国政务尽在掌握,我看很快便要合成一体了。”
吕师兄补上道:“今天看来,各个神殿不仅是教义并不相同,而且明显有一个主要的目的,那就是夺权,今日所谓三大律令,只不过是针对晋国而已,晋王威望极高,因此神殿使的是釜底抽薪。祁国武风最盛,以门阀为基,百姓生产与军事同出一辙,回锋神殿便打散门阀,裂土分国。朱国倒是有点另类,华开庸碌,且不说他领悟意境几乎无望,要不是王太后姜氏极力拉笼,朱国连六名卿士都保不住,不过姜夫人主动将政权交予神殿,保住王爵,看起来是识时务,但这女人似乎也没那么简单。不论怎么说,显然这一切都指明是神族想要完全掌握我们华人族,却不知道他们夺我们凡人的政权究竟要做什么,是庇护,还是……审判呢?”
“审判”二字令我心中一凛,君若也与我对视了一眼,料来她也想起了三圣湖大水瀑的那场圣会,看来吕师兄显然也听过这等传言。
我点点头,才道:“师兄,你还有其它事吧?”我想到吕师兄公务繁忙,平常有事都是叫我过去,少有主动前来这个侧院的。
吕师兄点了点头,只道:“晋王明日要见你。”
我疑惑道:“你怎么向晋王提起我来了?”
吕师兄微微一笑道:“我已荐你为客卿了。”
我吃了一惊,道:“不是说今后晋国大夫除六卿外只能考核得位么?再说,现在是神殿的天下,我出仕又有什么用?”
吕师兄笑道:“客卿只算是晋王私人的门客,只是有力出力,有谋划谋,不掌实权,领的是王宫内府的俸禄,暂时不受那条律令的节制。再说以你的修为,就是给你个卿位,也没人能说什么的。”
“可是……”君子不器这句话深印我的心中,总不愿受人指使。另外吕师兄言虽带笑,但他说暂时二字时,却露着深深的无奈,可见他己知形势十分不容乐观了,我眼下若能为他分忧,自然不该推辞。
吕师兄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道:“其实天下君主中,晋王为人最是礼贤下士,是一位难得之主,客卿地位也算清贵,大王只会求教与你,鲜有命你行事,也算是做了大王的智囊。再说了,你这三口人在我这儿吃住,就当帮我干点事吧。”
我知道曾师不会如此市侩,他必定还另有深意,想想我如今带君傲来晋国算是避难,本要仰仗晋国的力量,谁知脸都还没混熟,晋国却又被神殿夺权,只怕也无力与神殿相抗,我帮帮晋王却也不是坏事,事若无救,于我无损,幸而因我而能有所转机,晋王念我的功劳,或许肯为我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