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弩在老师手上只射了一发就再也不响了,距离也不过能射百余步远,看来想让它射到月亮上就是个笑话。老师随手摆弄了一下,道:“这东西一触即发,威力无比,在二十步之内,只怕没有人能躲得过它。不过它不像弓弩那样用机簧和弓弦发力,而是用一种类似于法术弹的东西炸出弹丸,因此力量巨大,远胜弓弩。这机括也十分精巧,确实不是天下之物,想必真是神器吧。不过若真是神器,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思议。”
法术弹是神殿的一种武器,遇火即暴,威力巨大,说是神族传授的秘技,不论修为境界高低,任何人都能直接使用,当初夏王宫就是毁在这种东西之下。不过此后神殿敝帚自珍,极少再用了,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世上有这种东西。
我躺在竹床上静心疗着伤口,一边有殷君若给我调配伤药,曾师兄与老师在端详那支铁弩,殷君傲在一旁伸着头看得发呆。想想昨晚的事,虽然心有余悸,但对我来说,却是自己至今最为惊心动魄的一番经历。
为了照料我的伤,君若姐弟二人已从驿馆搬到曾师兄家来暂住。原来这对姐弟正是祁国的贵胄,三个月前,祁王突然得怪病而薨。
按照大夏礼法,诸候唯有国君领悟意境,且卿相齐全方能称王,而六卿与相唯有意境高士担之,相国可由之一兼任。若王国的继承者之中没有人能在三十岁前领悟意境,此国的卿相便可以独立,或分封为若干公国。下一代还是如此,再分封为候国,以此类推,直到失去爵位,成为大国的附庸,领地便随时可能被宗主国收回,然后封给其他的意境高士。
这说是礼法,其实也是大势之必然,若国君不能成为高士,是绝不可能统领其他高士的。虽说身为贵族,领悟意境的可能性要比普通人高得多,但毕竟也不常见,当今天下二百诸候,能称王者仅有三个,且其中只有晋国目前没有降爵之虞。哪怕是原先的宗主夏国如此树大根深,其宗室换嫡十多次,甚至有几次大小宗倒置,但还是免不了有断代,其间均是大权旁落,若不是诸候拥护,其宗主之位早就丢了。
祁国便是三大王爵之一,不过祁王薨后,如今宗室之中却没有一位意境高士。但两位王子年纪都不过二十,按礼还在延期之内,但神殿却要马上将祁国一分为二,立嫡子殷君傲为东祁王,立长子殷君齐为西祁王,虽然还保留着王爵,但这一分开,六卿必定不全,哪怕宗室中再有王室之人领悟意境,祁国也很难再度合一了。殷君若不愿见社稷分裂,便偷偷带着小王子殷君傲出走,想不到神殿的人跟踪而至,非要带殷君傲回国就位不可。
如此看来,此女的倒是很有主见,难怪他听到我解释”君子不器”四字时,会有感触。
二十年前神殿兴起,干预世俗君权,一手灭亡了夏国,此后十来年神殿只是到处传教,倒是没什么别的动静,近来似乎又开始折腾了,不知这次针对的又是哪几国,或者是……全天下。
“爷爷,这个是不是没用了?”殷君傲指着铁弩问道。老师叹道:“这东西要是多些,不知天下还有谁会愿意修道。”说罢递给君傲,一边又吩咐道:“可别弄丢了,还有用处。”君傲答应一声,拿着神器到门口玩去了。
“至于那个血妖之所以惧怕法术,倒是印证了我的一个理论。”老师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法术难以直接伤人么?”我连忙停止疗伤,会神去听老师说话,曾师兄已正襟危坐,连殷君若也放下手中的药草转过身来。
“天下人对法术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用意念汇聚元气便可成为法力,也同样可使元气消散而阻止他人施法。其实不止于此,元气只是连接意志与结果的媒介,每次施法时我们的意志不必刻意选择某种施法方式,而只是要创造某个结果,或者说是达到某个目的,是我们的目的决定了法术的效果。而所谓方法,就是阶段性的目的。因此,要干扰对方的法术,一是识破对方的目的,二是打乱对方的方法。”
“这二者来说,自然是前者更容易,但效果却不如后者。比如你知道某人要谋害于你,你自然就会防范着他。但你却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害你,他可能就在你意料之外致你于死地。而境界越高,感知越强,自然越容易预知别人会用什么方法。”
“旦凡有灵智的生灵,都有活命的意愿,自然便能抵消我们对它的杀意。而相对凡物来说,人的意志尤为强盛,若有修为在身,则精炼为意念,高出凡人一个层次,便可绕过对方的意志,就好比有的生灵只知道有前后左右,从它上下两面攻击便无法防范。因此普通修士可以对只知生死而不通情理的野兽施放法术。”
“而意念化为意境,又高出一个层次,对凡人施法便容易得多,而对修士却也有所限制。至于不同意境之间,由于每个人的心境并不相同,感知的元气也并不相同,因此还是各自有部分互不干涉的元气可以支配,但又极难应用,因此意境高士间的对决,元气时有时无,便凶险了许多。
曾师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当时我见殷公主成功,略微悟出些端倪,果然一试见效,却也不知其所以然。不过,这怪物明明也是活物,而且形似人类,不当只有寻常野兽的灵智,何以对法术的抵御却是连普通野野兽都不如呢?”
“你们有所不知!”老师道:“这种嗜血怪物传说是堕落的神族,有无尽之寿,不生不灭,却又身体溃烂,神志昏馈,生不如死,因此它的求生之念自然就较为溥弱。”
听老师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不过还有个疑问难解,问道:“老师,那么天雷地火之类的自然气候与法术又有何区别呢?这些威力难道就是天地本身的意志吗?”
老师摇头道:“天地有没有意志我不知道,但法术与天地自然之理根本不同,你们知道这天地间的万物有许多完全不同的相互作用。比如刀剑可以伤人,引火可以燃物,我也可以命你为我做事。这三种关系截然不同,第一种效率最低,你使多大的力道便有多大的威能;第二种效用稍高,一把火或可以烧掉一座山,但需要畜势才有威能;第三种是我命令,你行事,这看似简单,实则其中的关系最是复杂,牵涉到你我与事物间无穷的关系,此道效用最高,你看君主一言,可令天下震动;经史一篇,能使万代改观。这天雷地火属于第二者,而我们的法术就类似于第三者,只不过不是命令人,而是命令天地。”
“不过反过来说,这第一种力虽然效用最差,但不受干扰克制,我用多大的力,你也需用多大力才能接得住;而第二种力比较容易干扰,一桶水就能灭火,只要找到相克的事物,就很容易抵消;这第三种却最易破除,你只要不听我的命令,我的言语就毫无用处了。”
“这世上我们完全能够命令的,只有自己,你要他人服从于你,就必须把他人包容进自己的圈中。其实世间的权力都是为了延伸‘自己’,因此君主以威德令天下,达人用利害驱他人。但命令天地却又不同,天地无所谓恩怨利害,我们要动天地之念,就需将天地与自己视为一体,至于你心中能有多少天地,那就是你的境界修为了。境界的领悟,就在于洞悉了自身与天地的关系,这也包括与他人的关系,毕竟每个人的意志都是这天地间的一份子。”
老师原来的教诲我早就听得熟了,却不知还有这么一说,想来这也是老师近来才得领悟完全的,心中默默记下。却听曾师兄道:“老师若命我做事,弟子必定遵命,这是因为弟子心中视老师为首脑,以老师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弟子也便成为老师的力量了。是这样么?”
老师点头道:“叔度果然领悟得快,子骞你可明白了么?”
听曾师兄一个比方,我也已经十分明了,回道:“弟子明白了。因此我若将世间万物与他人皆视为己身,思人所思,想人所想,我的意愿自然不受他人和天地的意愿排斥,法术自然更为得心应手。”
老师对我赞道:“子蹇领会得也不错!要做到不受他人意志的抵制有两种方法,一种尽量是提高自己的心境,使自己能包容所有人的意志,另一种却是让其他人都顺着自己的意志。”
我疑惑道:“让别人都顺着自己的意志?那怎么可能!这世上阳奉阴违的人可不少。”